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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门前(75)

她倦累了一晚上,眼底隐隐发青,唇色粉白。

整个人都似白瓷一样,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姐儿,你便这样出门见人?”

“是。”邢苑没有过多解释。

让青灵去村口雇了车,她一脚踏在凳上时,青灵瞧见她的鞋子用同色的细麻布,盖住了多半的鞋面。

这个,应该就是孝服。

邢苑走进七爷的院子,那些下人都侧目而望。

她根本不在意,径直到了厅堂前头。

七爷正好在焚香弹琴,琴声铿锵有力,带着些萧杀之气。

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一抬头,见到邢苑,七爷的眼神有些恍惚。

“你一个人来的?”七爷停下手,紧紧盯着邢苑。

“是,一个人来的,端木虎做了那样的错事,没有资格来见七爷。”

七爷一笑:“你最是会说话的,坐吧,才送来的云顶白茶,沏上来,陪我喝一盏。”

邢苑低眉垂目,端坐在侧。

七爷洗手沏茶,茶香清雅,盖过了炉鼎中的香料。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新寡,穿的便是这一身。”

“也算不得新寡了,那时候,我已经嫁了三次。”

“我见着一眼,心里头暗想,这样标致的小娘子,真是可惜。”

七爷的记性不错:“你的夫家犯了事,你被挂了一百贯钱,放在人市之中,当成鱼肉般,任人宰割。”

“七爷走过来说,一百贯卖这样的娘子,太便宜了。”

“扔了五百贯,我就带着你走了,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个人问一问我的身份,也没人过问我带你何去何从。”

“五百贯真不是个小数目。”

“其实,五百贯还是便宜了。”

两个人说到此处,七爷有些明白了:“你穿成这样来见我,是因为想着,这样子来的,便要这样子走了,是不是?”

“当着七爷的面,我不敢打诳语,我是来求脱身的,这条线,端木虎也跟着我做了这些年,若非出了点意外,他还会继续做下去,然后做得比我更好,赚得更多。”

七爷沉吟片刻道:“端木虎胆子大,年轻气盛,需要有个人从旁点拨。”

“简妈本来就是七爷的人。”

“一个简妈如何够,况且我不觉得关键时候,他会是个听简妈劝的人。”

邢苑心里头咯噔一下,七爷的话,隐晦莫名,她揣测不出话中的另外一层涵义。

“做人言而有信,我记得当年,我答应过你,如果你跟着我下了这趟混水,哪一日,你想上岸,我必然不会留你。”

邢苑默然不语,这种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你结识了州衙的段磬,我便知道你很快就会离开我的,果不其然,他是官府里头的人,你若无心利用他,必然会担心自己所做的偏门,要是他知晓了,就此嫌弃你,这样的男人。你也值得托付?”

“我不是怕他嫌弃,而是怕他以后难为。”

七爷一怔:“难为?”

“他的性子嫉恶如仇,做私盐买卖,我靠着自己的双手,没觉得就是坏事,但是对于他,便是难以两全的抉择,既然他能为我做出许多,也当是我为他尽一点心意。”

“哪怕是默默的付出,他永远不会知道你损失了多少?”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我唯一放不下的是七爷对我的恩情,当日若非七爷,我早已经流落到那最肮脏不堪的烟花之地,深陷泥潭,再无出头之日。”

邢苑放下茶盏,轻缓地站起身来,跪在七爷的面前。

恭恭敬敬地磕了八个响头。

“这一次磕头,不同于上一回,上一回是求情,这一次是报恩。”

“我对你谈不上恩情,那五百贯钱,你早已经翻了几十倍上百倍地还于我手中,如果抛开一切,我不过是买回来一个赚钱的工具,而这个工具也算尽忠尽职。”

“端木虎经历此次风波,性子蛰伏不少,或许是吃了些亏,对他以后的掌事却是有大好处的,简妈是不能压制他,却能够从旁提点,他如今对七爷又敬又怕,不怕以后不成大器。”

七爷高高在上,落眼看着邢苑匍匐在地,心境很是复杂。

想要将其始终拽捏在手,只要她不松口,邢苑一辈子就离不得她的身边。

然而,又觉得心底对其尚有一丝怜惜。

谁的当年没有故事,如果她的当年给出一个其他的选择。

她会不会走出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么,你能留下什么话能给我?”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出卖七爷。”

邢苑说得斩钉截铁。

“仅此而已?”七爷始终没有喊她起身。

“仅此而已。”邢苑俯下身子,却没有卑微之态。

七爷看了她良久良久。

两个人之间成为一种僵持的胶着。

进一步,还是退一步。

都在挣扎,都在等待。

“那日里,你身披素缟,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会离开我?”

邢苑想一想道:“想过。”

“你便是如此,即便一次一次遭受欺凌,居然对往后的日子依然充满信心,像是永远不会被打倒一样,这样子的你,叫人实在不忍心拒绝。”

七爷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这样一直跪着,就算跪到天荒地老,又能如何?”

邢苑乖巧地站起身来,知道七爷已经退了。

“将你收入氅下,不是美其名曰等你报恩,既然是钱财来的,就让钱财还得。”

邢苑掏出荷包来:“这里是存着的三千贯,还有端木虎的两千贯,一并交予七爷,我住的那个院子,地契也在里面,另外有些头面首饰,衣服鞋子的。”

七爷忽而放声大笑:“邢苑啊邢苑,你再这样说下去,是不是要羞臊了我的脸面,才肯罢休。”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七爷将荷包接过,翻了翻,取出端木虎的两千贯:“这个我收下,也是给他长个记性,其余的,你都拿回去,该是你的东西,我从你心窝子里抠出来,我成什么人了,说到底,这些都是辛苦来的,不偷不抢,你留着以后防身。”

她慢慢踱步,走到窗前,窗外天际一色蓝:“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几个能靠得住,否则你也不会命苦至此,你要记得钱永远比男人靠得住,这些年都是你的,以后便是真的嫁了他,也不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我一定将七爷的话谨记于心。”

“你的钥匙呢?”

“都在这里,信物也在这里。”

“都还了于我,今天,你出了我这院子的门,以后就不用再来了,钱货两讫,再无瓜葛。”七爷的手从邢苑的鬓发,轻轻拂向后脑,“端木虎那边,也不用往来,他是个实心眼的,日子长久,也就淡了。”

邢苑觉得七爷的手指,由轻到重,微微使力,好像要在她的面颊,掐出印子,留下痕迹。

发髻一松,却是簪子被七爷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