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那样磊落光明,他做都头,不过是为了除暴安良,保一方太平。
若是,她还要强求,却显得她不尽人意来了。
邢苑临睡前,还想着段磬的话,翻过身,轻轻笑起来。
没想到,沉沉的梦魇如潮水般湮没过来。
她记得这场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竹制的牢笼中,她披头散发,双手鲜血斑驳。
从听到三少爷死讯的那一刻起,她觉得头顶上的那片天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的尘埃。
于是,她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董氏族长走到她面前来问她可认罪时,邢苑咧开道道血口的嘴唇笑了,她有罪,她有很深很重的罪。
她的天真无知,她的情欲之心,害死了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就算是三少爷本来身子就弱,却不至于会活不过二十岁。
算命先生的话没有错,她克父克母克夫,克死每一个真心实意对待她的人。
她是个不祥的存在,一直都是。
族长一连问了三次,只见她欢笑若花,恨声道:“死不悔改的Y妇,按照族规,关猪笼,沉塘!”
牢笼被高高举起,她再其间颠簸动荡,回不到平地,全身各处都撞得生疼。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水边。
水色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能够将所有被抛入的东西,吞噬地一干二净。
耳畔忽然听到了冬香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三少奶奶,三少奶奶。”
她和闭上眼,流出了眼泪。
傻冬香,不要过来,不要看着我死,也不要为了我难过。
我不过是咎由自取的罪妇。
一命抵一命。
我认了。
猪笼下水,四周绑了好几块大石头。
邢苑的身子很快就往下沉。
水里暗色一片,尽管她尽力睁大了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都说,一个人临死前能够看到此生最为牵挂的人。
她很想再见一见娘亲,见一见容貌柔美,温和爱笑的娘亲。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水里没有景象,没有声音。
静默的,只有她肺中最后吐出的那几口浊气,发出细小的泡沫破碎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死。
邢苑整个人受到撞击,像是在使劲将她从那片荒芜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拖曳出来。
“姐儿,醒醒,醒醒。”
青灵见呼唤没有用,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然后,使劲掐她的手臂。
邢苑直接被掐醒了。
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要救我?”
“姐儿,你做噩梦了。”青灵披散着头发,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光着一双脚,踏在地上。
邢苑这才慢慢睁开了双眼,看清楚屋中的景象,随即,双手捂住脸,弓起了背:“我这是在哪里,我究竟是在哪里!”
“姐儿,这是你的家,你住的地方。”
邢苑缓缓摇头道:“不,我的家很小很破旧,不是这里。”
青灵见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握着她的手,嘶了一口冷气,这手冰冷冰冷的,都没有活人的生气。
“姐儿,我今天听见那女子喊你三少奶奶,然后你就犯了旧疾,段都头在的时候,还好些,段都头一走,你又精神恍惚了,那个女子是不是以前你夫家的丫环?”
“先给我倒杯水,我想喝水。”
青灵斟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在她的手中,让她捂着先。
“她的确是我以前夫家的丫环,名字叫冬香,她却不是服侍我的,而是服侍我那个重病在身的夫婿。”
嫁过第一次冥婚以后,邢苑隔了一年,回到家中,才知道父亲因为母亲过世,她又不在身旁,郁郁寡欢,三个月前也走了。
当时,从姚鲁明那里得来的钱,剩下的也不过是换来一口最薄底的棺材。
邢苑一步一磕头地顺着山坡而上,半边坡处,两座新坟。
里面睡着的,是她的双亲。
她以后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无父无母,无所可去。
后来,有好心的同村介绍她道镇上的大户人家做丫环。
管事的看了她的长相,又看看她的女红,当即就留下了她。
未曾想,病秧子似的三少爷慢慢喜欢上了她,一定要娶她为妻。
杜家双亲先是一口反对,却拗不过自小体弱多病的儿子绝食断药的抗争,算是点了头。
邢苑以为,只要三少爷对她好,那么,一辈子便能够过下去。
却未曾想过,和一个患了肺痨,成天除了喝药咳嗽,其他之事都一无是处的男人待得时间长久,也会起了厌烦之心。
她也渴望对方又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可以抱抱她,在她耳边说些缠绵的情话。
然而,她想要的,永远都离她远的遥不可及。
她一天一天加剧了对三少爷的失望。
三少爷慢慢有些察觉,却又舍不得这样干花骨朵似的美人离开。
她在他眼中,就是那晨曦中初初绽放的花蕾,虽然没有气力采撷,凑过去,闻一闻香气,也能够心满意足。
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她又心软地留下来,将自己最美的年华留下来。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
那么,怕是她如今还在杜家守活寡,一辈子逃不出生天。
青衣候闵岳,她到底是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拖我去死的。”
在那一刻,邢苑可以逃生的机会下,并没有扔下她。
那么,何苦在苦苦支撑到这么久以后,再拉两个人做垫背。
“我相信她。”
青灵的笑容很灿烂。没有一丝的恐惧。
按照邢苑的嘱咐,将多半的灯油都淋在被褥之上。
手一松,火苗瞬间烧过来,将整张床都烧着了。
青灵生怕火势还不够猛烈,将桌子又推了过去,拍拍手道:“这下子够烧很久了。”
被浓烟熏得用力咳嗽起来。
“趴下来,用这个捂着口鼻趴下来。”
邢苑将衬裙撕下来,分成三块帕子,用罐子里的水浸泡后,分给她们。
她自己先五体投地状,青灵趴在她的身边。
阿贞咳得满眼冒星星,心不甘情不愿地也趴了下来。
说来奇怪,明明屋中已经是浓烟滚滚,地面处,却没有多少,再加上口鼻有清凉的水汽,青灵很是感激地看向邢苑。
却发现,邢苑的状况比方才更加糟糕了。
☆、第五十四章: 再无瓜葛
第二天一早,邢苑挣扎着起来,说要出门。
青灵哪里拗得过她,只说要跟着去。
邢苑却是不肯的:“那地方,你去不得,在家等我便是。”
“姐儿,你站都站不稳,如何出门?”
邢苑轻声一笑,便是要站不稳,病怏怏的,才更加好。
人,有的时候示弱,不吃亏。
青灵见她换了衣服出来,眼睛瞪得很大。
都说女人俏,一身孝。
邢苑这一身白色细麻布的衣裙,再加上素银的点头簪,猛地一看真像是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