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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89)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一动不动,任胤禛从背后拥住我。

“原谅我。”他的声音低低的,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我的梦。我是被孝懿仁皇后养大的,虽然在她身边的时候不长,可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对我说过的话。她说,没有人生来就是皇帝,也没有人生来就是臣子。出生在爱新觉罗家的男儿,可以流血,也可以失败,就是不能没有做皇帝的梦。这个梦虽然凶猛如虎,可是,只有有了这只随伺在旁的猛虎,你在每次呼吸的时候,每次微笑的时候,每吃下一口饭、喝下一口水的时候,每次承受不住想要退缩的时候,才会不得不努力,因为它不会给你犹豫的时间,稍一放松便会扑上来,吞噬了你。这辈子你唯一摆脱它的办法,就是让这个梦变成现实,无所不用其极地,让这个梦变成现实。”

“我不会说我做错了。可我还是要对你说‘原谅我’,曼萦,你那么善良,这血腥的一切不是你应该承受的。答应我,即使再恨,也不要离开我,我所拥有的,除了梦,就只有你了。”

我想哭,可是眼睛却意外地干涩。

胤禛,我,难道就不是一个梦吗?

第二天一早,我让枫珮去告诉李德全,托他转告皇上,我想回碧云寺。

已届深秋的香山,漫山鲜耀如血的红叶就象我的梦境。没有了倚门守望的热情,我彻底地颓废下来,每天不睡到午膳时分是不会起床的,猫在背风的墙根晒一个下午的太阳,用过晚膳后早早地就上床睡觉。

没过多久,找了个由头把小丁小当送回了宫。

又过了几天,借着保泰哥哥来看我的当儿,嘱咐他给青青安排一门亲事,顺便也让他带回了依依不舍的青青。

山野小居里除了两个粗使丫头,就只留下了我、也叔叔和枫珮。

突然很想喝酒,在也叔叔的房里翻出了两瓶他最爱的蒙古烧酒,极烈的性子,适合我此刻的心境。也没就什么菜,三两口灌掉一瓶,我的舌头就已经伸不直了。枫珮赶紧过来抢走我手里的空瓶子,顺带把另外一瓶也没收了,我跟她夺,眼花目晕地夺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上,也叔叔冲过来一把扶住我。

“你疯了,喝成这样?”

我嘻嘻笑着,轻佻地在也叔叔长满胡茬的脸上拂了一把:“嘻嘻,也叔叔,当年我阿玛就是在这儿……认识我额娘的,如今你也在这儿看着我,嘻嘻,说不定……说不定皇……皇上他明儿就下旨,把我指……指给你呢……”

我胡唚着,不提防也叔叔拎起我来走到院子里,舀了一瓢刚担来的山泉便兜脸泼到我头上。泼完了水,他也不说话,把我往地下一丢,任我坐在泥水里,扭脸进屋去了,临了还“呯”地一声狠狠摔上了门。

“也叔叔,你轻着点儿,别把门摔坏了!”我扯开脖子嘶喊着,也不起来,虽然被泼了个透心凉,可这种乍堕云泥的感觉让我很惬意,我伸开五指在身下的泥水里抚弄着,抓了一把泥沙,看着黄色的泥水涂满了手心,顺着手掌流到了衣袖,又滴落在衣裙上,不由得呵呵笑出了声。

“玩得很开心嘛,格格?”抬起头,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的枫珮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头抬得太猛,有点晕,闭闭眼等那阵晕眩过去,才咧嘴笑道:“开……开心极了……”

“那奴才就让您开心个够吧。”没等我反应出她话里的意思,只见枫珮拎起脚边的一桶水,舒展地往前一扬,清冽的水化作长箭笔直冲在了我的脸上,我没来得及闭口,满嘴满鼻都是水,呛得死去活来。看着我狼狈地伏在水里咳嗽,枫珮并没有过来扶,她扔下空桶,淡淡地说道:“格格再坐一会儿就进屋吧。今儿这是最后一遭任着格格的性子,打明儿起,咱们还得和宫里一样立规矩,在回宫前,这教养嬷嬷的职责就由我先担着。格格,奴才先告退了。”

她轻盈地给我行了个礼,袅娜地回房去了。

我的酒被这一冲几乎也醒了个七八分,又是气又是羞又是悲,撒着气赖在地上就不起来,可直到我坐得浑身冰冷、牙关打战也没一个人来扶我。

最终我还是灰溜溜地爬起来,一个人回了房间。刚脱下脏衣服,两个粗使丫头就抬进了木盆,拎来热水,枫珮手捧着一套衣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丫头侍候我洗浴。

山中无日月。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估摸着有四五十天吧,红叶已经开始落了,每天早上起来,院里都铺着厚厚的一层。扫地是也叔叔的事,有时候我也抢过他的大扫把,胡乱扒拉两下。

这一天,我正在扒拉着,院门被推开了。

我头也没回,想必是抬水的丫头回来了。可是脚步声并没有向院内走,而是停在了院门口,刚才还有一点儿人声的院子里突然变得寂静,我觉乎着不对劲,扭头一看,面色苍白的胤禩和满脸通红的小十四站在那儿,看着我。

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他们,笑着扔了扫把,一边把手在衣襟上擦一边向他们走去:“今儿是什么天?怎么你们得空来?”

“枫叶正好,我们来看看。”拉住就要大步走向我的十四,胤禩轻轻一笑。

“枫叶正好?”我也笑着止住了脚步,站在离他们三五步远的地方,指着满地的落叶,道:“枫叶是好,只是你们来迟了。”

正说着,一阵横风吹过,手指处,几片红叶纤纤飞起,薄薄的叶片映着初升的阳光,晶晶莹莹地在我身边打转。

“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胤禩的眼睛追随着那几片落叶,在我身前身后流连。

“托着皇上和众位哥哥的洪福。”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把他们让进了房内。胤禩带着头走了进去,跟在后面的小十四眼睛直勾勾瞪着我,好象有很多话要说,又仿佛很生气的样子。我看着他朝我吹胡子瞪眼睛的,便做了个鬼脸,走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

两位贵客坐定,丫头捧上茶来,枫珮接过去,亲手端到了两个阿哥的手边。小十四还没说什么,只胤禩一揭开盖碗,便是一愣神,瞪着手中的茶杯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了下去,抬头对我似真似幻地一笑。

这才想起,我身边这么多年,只有胤禛爱喝的涌溪火青。

我解嘲地朝胤禩笑一笑,他极清澈却是无法看到底的眼睛里是一种陌生的、让我毛骨悚然的光。我不想,说心里话也有些不敢在此时与他眼神交战,便迅速地把眼睛调向了小十四。

他恰放下了手中的茶,四处打量着这间号称为客厅的房间。

自然比不上他新开的府邸,跟皇宫更是云泥之别,我不意外地看着失望与怜惜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曼萦,在这儿……过得惯吗?”他堪堪地问。

我挑起眉,笑着端起杯中的蜂蜜水抿了口。我喝不惯绿茶,在山里养成了喝淡淡蜂蜜调水的习惯:“若是你能说服枫珮不要再象教养嬷嬷一样整天训斥我,那么这里可以算得上是天堂了。”我说着,促黠地朝站在一边正色的枫珮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