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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75)

酒过几巡,满脸通红的小十四躲到了我的桌上,带着几分醉意地笑说:“不得了不得了,这帮子蒙古人是真能喝,再不来躲躲我就要钻桌子底下去了。”

“可能吗?就凭你十四爷的海量?”我取笑他。

十四打了个酒嗝,指了指哄酒哄得最热闹的那一群人:“甭说我了,就连十三哥不也给他们放倒了?醉得舌头都伸不直,还那儿灌着呢。嘿嘿!”他说着摆了摆手,端起刚上的一碗热汤喝了下去。

我带着几分焦灼地看着远处笑声歌声最响的人群,在宽袍长摆的蒙古衣饰中间试图寻找到胤祥的身影。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摇摆着,却又是豪放地猛一仰脖。

正待站起,就看见胤禛向着他们笔直走去,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轻唤他一声,胤禛笑着朝我点了点头,依旧向胤祥走过去。我跪坐起,看着胤禛分开拥在一起高歌欢唱的蒙古人,夺过胤祥手中的杯,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蒙古王公们哄然叫好,又有几个人挤上去,各各端着杯,胤禛只停了喘一口气的功夫,就把挡在面前的酒全部喝了个精光。

坐在我身边的小十四拍着巴掌,也跟着叫好:“真来劲儿,四哥喝酒也这么猛!”

我一把拍在十四的肩上:“跟着起哄,还不去把四哥哥和十三哥哥扶回来,他们哪禁得起这么多人灌?”

十四斜着醉眼瞥我,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一拍桌子跳起来,又唱又跳得跑过去,死皮赖脸不由分说地把胤禛和胤祥拖出来。胤禛还站得住,胤祥已经架在了十四的肩上歪歪斜斜地拖着步子。我先是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十四带着莫名的表情,架着胤祥直直朝我走过来的时候,一口气又憋在了嗓子眼。

“曼萦,你看十三哥醉成这样,要没人扶着肯定连自己的帐篷都回不了。你受个累,把他送回去吧。”说着,不由分说把胤祥塞了过来,青青忙过来帮了一把,我们两个人才扶住高壮的胤祥。

我飞快地看了胤禛一眼,不知所措地咬住了唇,胤禛朝我一笑,点点头,转身向自己的桌边走去。恰在这时,坐在不远处的皇上却突然说道:“我看老四也醉得不轻,他住的地儿远,曼萦,你送老四回园子去。李德全,你送十三阿哥回帐,顺便带两丸解酒药回去,让跟着的人侍候他吃了。”

我感觉全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脸上,又热又胀。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连李德全也没有反应过来。胤祥所有的重量还压在我的身上,我错了错身想把他交给正朝我走过来的李德全,宽宽的衣袖下,却有一只滚烫的大手紧握住我。

胤祥握得那么紧,丝毫不带一点儿怜惜,似乎是把他所有的力量全放在了手上,想把我的手捏碎,再揉进他的骨头里。任凭我怎么暗暗挣脱,他就是不松手,也不睁眼,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他明显粗重的呼吸。

李德全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胤祥的手却是越来越紧,我着急又紧张地轻唤他:“十三哥哥……”

十三猛一睁眼,灼灼的眼光仿佛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就势躺在了李德全带来的两个小太监怀里。李德全向皇上一行礼,三个人扶着胤祥向帐篷走去,胤祥却在这时唱起了一首歌。

什么苦

黄连苦

黄连不若娘心苦

天人永隔难再见

娘想儿来泪如注

什么凉

冰块凉

冰块不若儿心凉

自幼失怙又失恃

儿想娘来泪汪汪

什么深

海水深

海水不若母爱深

反哺欲养亲不在

茕茕孤影愁煞人

什么长

青山长

青山不若思念长

夜夜独坐屋檐下

魂牵梦萦到天亮

十三的歌声嘹亮,即使是因为酒醉有些口齿不清,我仍听清了他唱的每一句。

就在我的第一滴泪快要堕落之前,皇上唤了我一声。

我向着皇上和娘娘行了一礼,起身欲走,正看见德妃娘娘失措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淡紫色的衣襟上,一道绛紫色的酒渍蜿蜒而下。

坐在往狮子园去的车上,我还在想着德妃娘娘看着我的眼神,和她衣襟上那道长长的酒渍。胤禛脸色灰白地靠在车壁上,紧握着我的手。我心痛难掩地一下一下替他轻拍着胸口,压抑住他胃里的翻腾。他一向酒量不行,可我知道,喝了酒,是胃痛,若是不喝这酒,却是心痛。

“胤禛,胤禛……”我取出沾湿了的帕子轻轻拭了拭他的额头,扶着他枕在我的膝上。

“萦儿……”他紧凑过来,脸紧贴着我的身体,手锢着我的腰。

我们紧拥着,象两个溺在漩涡中的人,彼此都是对方手中的稻草。

一路上我都没有意识到,皇上安排的这趟狮子园是什么用意,直到脸色有些发白的乌喇那拉氏从我手中接过胤禛,我才第一次真正地、切身地体会到,胤禛并不是我一个人的。

乌喇那拉氏一迭声儿地唤着丫头仆役们,只是客套地招呼了我几句,遣了钮祜禄氏陪我坐着,便自己进去侍候胤禛了。胤禛也实在是醉倒了,没有和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便被抬起了内堂。

我沉郁地抿着杯中的极品涌溪火青,想笑,却笑不出来。钮祜禄氏本不是个善谈的人,只一径儿笑着,脸上却是满满的牵挂,眼角儿向内堂的方向不时地飘。

我拥有的胤禛,是她们剩下的?

或者,她们拥有的胤禛,是我剩下的?

我知道自己这是在妒嫉,舌尖上绿茶淡淡的清苦象浪涛直冲刷到心底,我急急地放下杯子,勉强笑着道了别,头也不回地冲上了车。

有月色的这一夜,月色似乎分外地亮。

有江声的这一夜,江声似乎分外地响。

没有胤禛的这一夜,我失落在狮子园的一颗心,似乎空虚得无法填满。想着,胤禛曾经象握着我手般,也握过她们的手;象拥抱着我般,也拥抱过她们;象亲吻着我般,也亲吻过她们;甚至,象碧云寺那个难忘的夜般,也和她们拥有过同样难忘的夜……

可是,用全部心力去爱的我,又怎么能不期待也拥有同样全部的回馈呢?

究竟这是不是奢望,我无奈地对自己一笑,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还是蒙蒙亮,胤禛差人送来了一包东西。

洁白丝帕包裹着,我打开,仍是一块白色丝帕,看去已用了几年,淡淡地发黄,丝帕上新染的墨痕,两个刚劲漆黑的字“想你”。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紧张刺激的围猎。我虽自诩射弩是一把好手,可是这么多年,愣是没学会骑马,胤禛送给我的圈圈在马槽里过了十年光吃不练的好日子,早变成了一匹肥胖的老马,再骑不得了。所以我只能眼馋地、被也叔叔紧紧看着地,坐在皇上身边,看着底下匹匹骏马上矫健的身姿。

皇上兴致极高,取了块如意做彩头,要赏给猎物最多的人。李德全把如意放在锦缎上托过来,金制的如意精美绝伦,尾上还系着明黄色的丝绦,真真地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