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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45)

“太皇太后一夕之间,断了皇上和福全两兄弟的念头。郝奇的票拟早下来的,皇上还没回宫,他便携玉屏去了黔西,一呆就是十年。”

“曼萦,你额娘当年说给我的话,我如今转送给你,这辈子要远远离开爱新觉罗氏,远远离开皇宫。你若想过得幸福,就去寻一个象你阿玛那样的男人,带着你远远避开这是非地,你守着他一个人,他守着你一个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我就伏在她的身前,泪水打湿了厚重的棉被。

原来我的额娘,平静的笑脸下,竟隐藏着那么多悲伤的秘密,是什么支撑着她还能带着笑容,在黔西和阿玛过了十年清贫的生活?想着她时时在手中摆弄那只玉瓶时,淡淡哀愁中却又透着妩媚的模样,我心中了悟,就是一段无望的感情吧!玉瓶里当年盛着的一绺头发,肯定是皇上的,想来皇上留下的那只玉瓶里,肯定也盛着什么念想儿。

额娘好容易说了这么多话,躺在床上,不多会儿便睡了过去,泪水还挂在她的睫上。

这辈子要远远离开爱新觉罗氏,远远离开皇宫。

两位额娘都说了这句话,惨痛的一生,换来的一句感悟。

我该怎么做?

天下虽大,我又能到哪里找一个象阿玛那样一个伟岸的男子?

心中刀绞一般痛楚,我抚着心口,慢慢坐倒在额娘床前的踏板上,突然无比地思念黔西,思念我早已远去,无法再追回的童年。

额娘是三天后去世的。

我的泪水早已流干,不但不象阿玛当年去世时几欲崩溃,反而还跟在桂氏后面帮着料理丧事,接待来吊唁的各府女眷。

胤禛没再回去伴驾,留在了京里帮衬着办裕王妃的丧事。每天早出晚归,他很快也瘦了一圈。

头七过后的那个夜里,我由青青陪着在额娘灵前守夜,胤禛走进了灵堂,蹲在我身边,默默往火盆里投了几张冥纸,又点了三柱香插进香炉里。

“曼萦,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好么?” 他生怕我一整天呆在灵堂上身子会吃不消,这几天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带我出去转悠一会儿才回府。我心里也憋了很多话想要问他,便嗯一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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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领我走到裕亲王府花园里一座小小的凉亭上。我刚要往石凳上坐,他一把拉住:“凳子上凉……”跪了一天我的头昏沉沉的,吃他这猛地一拉,往后便坐倒。胤禛眼疾手快地把我抱住,牢牢按在怀里。

我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笑道:“看我都成纸糊的了,多亏四哥哥身手敏捷。”

“你这样……”他扶我站好,退后一步沉声道:“皇阿玛回来该心疼了。”

我垂下头:“皇上……不知道还生不生我的气了。这么多天,他……也没给我传个口谕什么的……”

胤禛失笑:“头回受罚就受不了啦?皇上还是顾惜你的,要是别的格格,他根本不会……”他猛地停住口,咳了两声,转脸向亭外:“皇阿玛两天后就回京了,他叫我明儿带你回宫里,一回来就要见见你。”

“他根本不会什么?”我不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绕到他面前偏着头问。

他没看我:“曼萦,这些话四哥哥也许不该说,你还是……听皇阿玛的话,别跟他拗着来。”

“我什么时候跟皇上拗了?我从来都是听皇上话的!”

“那……那他为什么会罚你?”

“我……”这可说不出来,皇上跟我阿玛额娘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也是才从新额娘那里知道,这当中的纠结比她的三言两语要复杂许多,我在子贡祠里逞一时口舌之快给皇上带来的伤害远甚于我当时的想象。可这个原因又怎么好告诉胤禛?

他低头看着我,良久良久,慢慢地说道:“十三弟……,会对你很好的。”

亭外的月光肌骨清彻,今天是个好天气。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要这样的月夜,黑暗给了我勇气,又没有乌云和细雨来徒增愁绪。

“我知道。”我拈起辫梢轻轻在唇上扫,细密的头发搔弄得嘴唇麻麻痒痒,让我忍不住想笑。

“皇上……也是为你好,你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我点头:“我知道。”

他似乎准备了很多话想来劝我,见我这副不哼不哈的样子倒象是一拳打进了个棉花包,使不上力。沉寂了一刻,胤禛轻声道:“外头凉,我送你回去吧。”

我嗯一声却不动弹,他也不催促,就站在我身旁,一同看向亭外。

“胤禛。”

我喊他,虽没侧头,也感觉到他身体的震颤。

“胤禛。”我又唤一遍,低低地笑了出来:“我在苗疆的时候,听那里的阿妈和阿姐们说,女孩子要自己去找心上人,要找一个能跟你一起唱歌、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一起赶集的人。金银虽多,比不上一支好听的歌,房屋虽多,只要一间来蔽雨,最甜蜜的爱情,却是独一无二的。”

“曼萦!”

“胤禛,我们苗疆有一个传说。有一个美丽非凡的姑娘,名字叫做仰阿莎,她是大地母亲从一口甘甜的水井里孕育出来的,她唱的歌比夜莺的歌声还美,她跳的舞连最骄傲的孔雀也要妒嫉。这样美好的女子,被天上的太阳爱上了,太阳派乌云来做媒,娶到了美丽的仰阿莎。可是结过婚以后,仰阿莎才发现自己真正爱的,是太阳的弟弟月亮。那时候的世界并不象现在,太阳和月亮原本是同时出现在天空里的,可是善良多情的月亮为了得到心爱的仰阿莎,把白天的世界全让给了哥哥,他从此只能在黑暗里出没。”

“这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一直以来,我都梦想成为仰阿莎,被天底下最英勇的男人爱着。现在才发现,我现在最想成为的,却是月亮,为了心爱的人情愿放弃光明世界、放弃手中的一切,只要黑暗里,我并不是独行。”

“胤禛,一切,我都愿意。”

“曼萦!”他的声音有点高,我眉梢一挑,松开手里的辫梢,伸手拉住他:“我是真的,都愿意。”

他的手迅速冰冷,猛地挣脱开去,向后连撤两步,脸色黯沉地看着我。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胤禛,我……”

“夜深了!”他几乎是大声断喝,平静夜色都被震得一荡,我能听见他牙齿挫磨的声音和我的心被挫磨的声音。

只要能说出来,我便甘心。

说出来,不论他会怎么想怎么做,我便死心。

“夜是深了,可离天亮的时候也不远了。”我朝他微笑,眼中干涩,喉里苦涩:“我想……月亮即使得不到仰阿莎,也不会后悔放弃光明世界的。”

“你混说些什么!”他动了一动,黑暗里,仍能分明看出他身子紧绷着,象只搭了箭的弓,我等着他射中我时的伤口。

“不许你再这样说!”他语调严厉,“曼萦!如果以前我待你太宽纵才会让你在我面前这样放肆,那我今后绝不吝惜厉色,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皇阿玛已经给了你教训,你别妄图倚仗他的宠爱就忘了他是皇上!皇命不可违,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