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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46)

他转身拂袖便走,毫不怜惜地转过花荫,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慢慢坐在石凳上,手在膝上轻轻拍出节奏,唱起小时候仰阿莎这首歌里我最喜欢的一段。

“金铸成墙高难逾,银筑田坎广难耕,我家金银堆如山,不要金来不要银。只要月亮有本领,寻来世间稀罕物,拱手送上仰阿莎,任尔婚配四海游。问我太阳求何物?只要牛马各一匹,牛须双尾绕地走,马须双头任驱策。”

多年不说苗语,已经有些生涩,可这一段我怎么记得这么牢?唱了好几遍,一个字也不曾错过。

第二天胤禛并没有再见我的面,一直到丧事办完,我都没有再回宫。婉拒了皇上几次派来接的人,我换上白色的衣服,拔下了钗环,安安静静地住在我的小跨院里,为阿玛和额娘守孝。除了有时候李德全来传皇上的口谕时我还见一见,其余的人包括胤礻我、胤祥和胤祯我都一概不见。

乌龟缩在壳里似地过了春节,又过了十五,越是一个人呆着,越是害怕再回到额娘们不想让我回去的地方。

今天下午十哥哥和十三各自来了一趟,都被小丁小当死活拦住了。现在这两个小太监已经开始抱怨,想挡住这两位爷是越来越难了,他们生怕哪天当真惹毛了爷,爷不知会怎么收拾他们。

晚膳用了点素斋,我想一个人呆着,谴青青和鉴兰各自回房。

我在案上多点了盏灯,铺开一张纸,磨了墨,练着写字儿。这些天来我足不出户,字写了好几十张,自己都觉得有了长进,越写越有劲头呢。我练字不象别人照着帖临摹,我只是翻了本诗集出来,自己看着怎么好看怎么写。信手一翻正是元稹的诗,写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句,心中突生感触,丢下诗集,反反复复地在纸上写着“禛”字,大大小小,或胖或瘦,或圆或扁,我随着性子,写出各种“字体”的禛,在纸上排成一队,再想着他平日里冷冷的一张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房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我抬头一看,十三沉着脸,阴晴难辨地两步走到我面前,后着跟着两个哎哎直叫的小太监。十三怒瞪小丁小当一眼,反手关上门。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笔,气恼地说:“枉我在外头那么担心,你想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说着,从我手中一把把笔抽走,笔尖儿从我紧攥的掌心滑过,我握了一手的墨。

“你!”我摊开手掌,看着乌黑的掌心,也有些生气,我好好地关在这里写字,关你十三爷什么事?

视线透过手指,看到了纸上满布的“禛”字,我忙装作擦手的样子,把纸团了起来,擦了擦手中的墨,扔进了一边的字纸篓。这才回头问十三:“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十三瞪了我一会儿,不怒反笑,他拉着我走到水盆边,取出胰子细细给我洗了手,又抓拽下毛巾擦干,这才一把拉住我的手长久叹息:“好曼萦,你这么长时间,就不想我?”

泛漾百流

十三直磨到深夜,以赖在这儿不走了为胁,逼我答应了第二天陪他出门去逛逛。这一开了头,跟着的胤礻我、小十四甚至是太子爷都轮着番邀我出去玩,我两个月的宁静生活彻底告罄。我也知道,他们都是怕我一个人闷着,会闷出病来,才想着法儿逗我开心。

八阿哥是在十天之后邀我出游的。因着良妃娘娘的关系,我总觉得比起其他的阿哥们,跟八哥哥在一起有一种陌名的亲切感,曾经细细打量过,我和他的眉眼,依稀有几分相似,有着兄妹般的感觉。

刚出正月,天气还冷,八哥特意吩咐了暖轿来接,我在鉴兰的百般相劝下,穿得象只圆滚滚的粽子,抱着最大号的手炉上了轿。轿行不久,转折间竟进了宫,我还坐在轿里讷闷,就听得胤禩的声音在轿外响起:“落轿轻着些,扶格格出来。”

出轿一看,正是良妃娘娘晋位前所居的那间靠近景祺阁的院子。小太监扶着我上了院门外的几级台阶,胤禩轻轻一挥手,仆从们一起退下,他点头示意我跟着他进了院,一反身关上了院门。

几间屋子都上了锁,院内连个凳子也没有,难不成他要我一起站着?胤禩奇怪的举动让我很好奇,跟在他后面问:“八哥哥,怎么把我叫到这儿?有什么体已话要对我说吗?”

胤禩但笑不语,走到院内一棵梅花树下。已过了花期,枝头只残留几蕊,萧萧条条的,有莫名的寂寞来袭。

“额娘虽住到了钟粹宫,可我却时时喜欢到这里来,看看额娘当年种的花草,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胤禩伸出手轻轻扶过梅枝,动作那么轻柔,神情婉然,仿佛那梅枝是美人的面颊,他轻轻抚去面颊上沾着的轻尘。

“嗯。”我没什么可说的,胡乱应了一声,觉得有点冷,缩缩脖子笑道:“八哥哥准备让我在这儿冻多久?太冷了,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吧!”

他点点头,走到我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得方方的纸,一层一层翻开,动作比他刚才轻抚梅枝还要温柔。我原带着的几分诧异变成震惊,看着自己那张写满“禛”字的纸平平整整地展在他的手中。

我抬起头厉色注视他,在他幽深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有些变色的脸:“八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看着我拙劣的字,嘴角漾起笑:“曼萦,你的字是该练练了。”

我劈手想夺,他一旋身灵巧地避开,向侧面跨了两步斜睨着我:“别急,虽然你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可还是颇耐人寻味的,我还没看够。”

比身手,虽然我也算灵活,可终究比不上常习骑射兵马的阿哥们,只能顿脚站着,气鼓鼓地瞪他。胤禩看一眼字,又看一眼我,叹一声道:“原以为你是做定了十三福晋,原来还另有隐情,这满纸的相思字,不知是写给谁看的?”

泪冲进我的眼里,我冷冷地对着他说:“八哥哥,你别逼我!”

胤禩深深一眼看得我心惊,他轻轻地折好那张字纸,又揣进了怀里,眉头微蹙地看着地下的落梅:“曼萦,我劝过你,不要再想着四哥了,你为什么不听?”

我咬着后槽牙,冷冷地说:“八哥哥,我也说过,我喜欢谁用不着你管,你为什么忘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爱怜地托起我的脸:“这张纸,你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

我打开他,扬声道:“八哥哥惯用什么手段,我可不知道!”

“我惯用的手段,若真能狠心用在你身上,想必也不用现在自寻烦恼。”他冰冷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这张纸,差一点就出现在皇阿玛的面前。曼萦,其实我倒想知道,皇阿玛看到这张纸,会是什么表情,又会拿你和四哥怎么样?”

“你骗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声斥责,为了掩饰内心的震惊,我夸张地冷笑了两声:“八哥哥以为这种小谎言能骗得了我,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你以为我还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