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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59)

夫妻一场,数个寒暑。她为他做的一切,就算他不感念,总也该看出她的心来了。可自己在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没占到一根头发丝儿的地方。

如果他的心是一只已经千裂百纹的酒瓮,里面满灌的醉人香醇全是星河。

他浑然不觉她的悲伤,自嘲地一笑,低声道:“星河,我刚做了个梦,我梦见……你走了,离开我了……”

她登时忘记了自己的哀愁,借着屋里昏暗的光仔细看着弘昼的笑脸。

他笑意渐盛,目光却游离不定,说话的时候舌头有些不听使唤,黯哑的声音又厚又拖。

原来他,并未醒。

原来自己的青春,付诸流水。

似溺水的人终于抱住了一块浮木,弘昼很快又睡沉了,乌札库氏张着眼睛牢牢看在帐顶上。那是一双风浪里飘摇了很久的眼睛,以为风停处总算驶进了平静的港湾,却终于搁浅,她能听见自己的心狠狠撞在锋利暗礁上碎成无数碎片时的痛苦呻吟。理智让她走,可握住她的那双手却让她彷徨,有多久,多久他没有这样安详地睡上一觉了。哪一个书房里彻夜点燃的烛火不是在她的注目下熄灭的?他悲伤,她陪着他悲伤,虽然只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每个凭窗独立的夜,都期盼他能从远处偶尔回眸,被自己的执着感动,可如今看来,他需要的不是执着,他需要的是那一整副遗失了的魂魄,他需要的是心上缺失的一个角,他需要的是完整的生命。

只是他的完整里,没有自己……

永远也不会有……

乌札库氏不知道自己的泪有这么多,一直一直流都没有干涸的时候,枕头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弘昼这回睡得深,没有醒,他沉入了另一个梦。

这回的梦里,扣开他心扉的依然是星河。

每一个梦的开头都是那束七月正午的阳光,和如昨往事里苍白安静的星河。无数她的影子在他脑海里翻飞,时喜时怒时悲时怨。那么多个星河,一幅一幅地从眼前消失,他越来越焦急的时候,听见了她唱的歌。

“星河!”

循声而去,是她更加寂寞的背影。

为什么要寂寞?你不是还有我?

“星河,星河……”

她不肯转身,他急得奋力前追,却始终抓不住她哪怕一只衣角。

“星河,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只……再看一眼……”泪水在他眼眶边摇摇欲堕,他却怕惊了她,不敢让它落下。

回答他的,只有她轻轻摇动的头,和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的背影。

“星河,别走,别走!”

他急得大叫。

“别走……”

“我……不走,不走……”

背影已经消失,耳边却突然传来她温柔的低语。弘昼大喜,用力拥住身边的她,把泪水全揉在了她的脸上、唇边。

真的,很咸!

“不准走,再不准走!”

她怎么哭了?弘昼惊慌地用手去拭她的泪,却在她滂沱涕泗下手忙脚乱。这泪,是她为我流的么?他急中又生出一股窃喜,又泣又笑地吻住了她。

她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那个喉间呢喃时唤出的名字更是让她越加伤心,可她没有再推拒,而是轻轻环住了他的身体。

人生这条同行路,你是枕上梦魂飞不去,我是暗随流水到天涯。

不管多少年,我们一同等待吧。

番外之瑟瑟十岁

德勒克双手抱在胸前,嘴笑得歪歪的。他看着面前这个气鼓鼓的小丫头,方正的下巴朝不远的树上点一点:“求我,我就帮你。”

一株玉兰,满树银花在嵺峭春寒里开得正盛。树虽不高,可一只断了线的蝴蝶风筝挂在树梢上,就是跳断了脚也够不着。瑟瑟急了,催着太监取来竹竿,七捣八捣,花是戳下来不少,风筝愣是纹丝不动。她咬着唇,心里气得冒火,偏这个不省事的德勒克还跑来冷嘲热讽,怎么,瞧不起人么?

德勒克见瑟瑟把腕上袖子卷了一卷便向树上爬去,忙哎了一声唤住她:“怎么,你求个人就这么难?一句软话也不愿说么?”

瑟瑟不理他,伸出细瘦的胳臂向树上攀,在一边丫头太监着急的阻止声中,很快爬到了玉兰树主干的顶端。再往上,都是细枝,瑟瑟虽瘦小,恐这枝干也承受不住。德勒克也有些急了,直悔刚才没有爽快点帮她把风筝取下来,他走到树下向上急呼:“臭丫头,给我下来,别摔断了腿!”

瑟瑟看也没看他一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只做工精致的风筝上。她扶着树一点一点向前蹭,慢慢接近了风筝,树枝也因她的踩踏慢慢向下沉。

“瑟瑟!”德勒克叫了一声,抓着树就向上窜,终于还是慢了一步,上到半中腰,就看见瑟瑟的身子从他眼前落下。来不及多想,德勒克扑过去抱住她,在空中费力翻了一个身,落地时垫在了她的身下。

这一下直压得德勒克半天喘不过气来,他闭着眼一等胸臆间这阵疼痛过去,就推起仍压在他身上的瑟瑟,咬着牙痛声斥责:“你就非得故意跟我对着干是不是?这个风筝值什么,你这么不要命地去够?平常怎么不见你这么爱惜东西?”

饶是有他这一垫,瑟瑟还是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她顾不得德勒克的指责,忙着举起手中的风筝仔细端详,还好,只是挂断了线,手工画成的纸面儿还完好无损。瑟瑟放心地长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了微笑。她白了德勒克一眼,由着丫头扶起来:“你懂什么,这风筝可是韧之哥哥送给我的!”

德勒克一个骨碌爬起来,衣服上满沾的灰也不掸就向院外快步走开,正和一个跑着冲进内院来的小厮撞在一起,又是一跤坐倒。小厮一见撞倒了璘沁郡王世子,吓得脸都白了,跪下来就磕头。

“算了算了,”瑟瑟摇摇手,问道:“这么急是做什么?”

小厮又磕个头回道:“回格格的话,奴才急着去王爷的书房通禀,这才闯了祸,奴才该死!”

瑟瑟咯咯地乐了,她白了脸德勒克一眼,说道:“没事儿,反正他的蒙古身板也结实,禁得起撞。对了,是有什么人来了么,急成这样?”

小厮陪着笑,道:“是秦爷。”

瑟瑟只听得一个秦字,拔起脚就向前院冲。

德勒克看清了瑟瑟在一息间激动得潮红的脸,一向苍白的她,脸儿红红的时候,竟然更多了几分美丽。

玉兰花香中夹杂的药香,闻在十四岁少年的鼻端,竟然是从未有过的青涩。

瑟瑟一口气从来没跑过那么远的路,等到跨进了小花厅,见到了那个风尘朴朴的身影,她才松了一口气,按抚着扑通狂跳的心,用力喊了一声:“韧之哥哥!”

秦韧之远远就看见她了,他微笑着等待她的到来,配合她的呼唤张开双臂俯下身,把冲扑过来的瑟瑟抱住,高高举了起来。

“好瑟瑟,想韧之哥哥了没?”秦韧之点了点瑟瑟的鼻子,笑着跟她碰碰头:“是不是又没听话好好吃药?怎么我走了大半年,你还是这么点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