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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58)

书房里一如既往只在榻边点了一枝烛,在日暮时分里显得格外昏黑。瑟瑟过了一会儿才敢抬起头在屋里打量,顺着光线找到了窝在墙角一张榻上的人影。她心里有些胆怯,早把漂亮阿姨吩咐她的话抛到了脑后,一动不动地光顾着害怕。直到那个人影在榻上哼着翻动了一下,瑟瑟才想起来要逃。只后退了一步,背在身后的双手就撞在了门板上,腕上的玉镯敲出叮当一声响。瑟瑟听得如雷轰鸣,瞪大了眼睛看见榻上人影翻身坐起。

烛光正好照在弘昼的脸上,光线虽不强,但措不及防地射进了眼睛里,还是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挡。

“什么时辰了?”

没有人回答他,弘昼心中恼,抬眼看了看门口,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你是谁家的?怎么闯到这里来了?”弘昼宿醉才醒,眼前还有些发花,揉了揉眼,看见小女孩紧贴在门上一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架势,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过于严厉了,他摇头笑叹了下,对小女孩招招手:“来,到这儿来。”

瑟瑟紧张地摇了摇头。

弘昼低声笑了,双手撑在榻上:“别怕,过来,陪我说说话。”

瑟瑟还是摇头。

“不愿意?”弘昼朝她挤挤眼:“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瑟……瑟瑟……”

“涩涩涩?哈哈,你这个名字倒有趣,谁给你起的?古怪得紧!”

瑟瑟突然想起了她到这里来的任务,瞪了弘昼一会儿,猛地抬高声音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会唱歌!”

“喔?那你唱个来听听,好的话爷有赏!”

瑟瑟张口欲唱,跟着漂亮阿姨身边的漂亮姐姐现学的几首歌怎么一句也想不起了?她试着哼了几个开头,都不对。眼见着那个人坐在榻上大笑,瑟瑟急了,也不管什么安排不安排,张口就来了一首她最熟悉的。

“柳丝青青柳丝长,

阿囡困觉阿娘唱,

唱支船歌水当当,

驾只小船下河浜。

河水青青河水长,

阿囡困觉阿娘唱,

唱支茶歌上山岗,

背起竹篓采茶忙。

茶山青青茶山长,

阿囡困觉阿娘唱,

唱支嫁歌入洞房,

揭开盖头看情郎。”

熟悉委婉的江南乡谣,由这张稚嫩的小口里唱出,还带着湖风荷韵的软糯,象是要提醒他心里从未忘记过的刻骨深情,提醒他,原来与她就象两颗擦肩而过的流星,望眼欲穿了千里万里,只等到一次比誓言还短的交会。

弘昼惊呆了,不期然在这样的情况底下听到这样一首歌,这个小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他跳下床,几步走到瑟瑟身边

瑟瑟本来唱得瑟瑟,在看到弘昼在她面前蹲下后,更是细若无声。

弘昼仔细看着面前这个吓得面色失常的小女孩,不放过她从头到脚的一丝一点。在看到她的衣角时,弘昼的眼睛突然瞪大,好容易强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隔着泪帘,瑟瑟淡荷青色衣角上绣着的两只碧绿蚂蚱和几竿绿叶还是那么鲜亮,那么一下子刺进了他的心。伸出手,弘昼轻抚着瑟瑟的衣角儿,颤声问:“这是什么?”

瑟瑟有种夺门而逃的欲望,可是弘昼脸上的泪,不知怎么地让她的泪也从眼中流出,大滴大滴地落在了衣角上,落在了弘昼的手上。

“娘说,这……这是我们乡下人的野趣儿……”

听着不远处书房里传来的号啕哭声,乌札库氏用帕子捂住嘴,转身便走。弘历背着双手,抬头看天。

天边,一抺残阳如血。

原来,太阳每次升起,最后总要沉没。只是空枉费了初相见,空枉费了痛别离。

关山魂梦长。

魂梦开头的第一句,是他对她笑语。

“怎么是你?”

徘徊流芳

乾隆十五年二月,皇上的义女、和亲王的长女和硕和婉公主,下嫁巴林博尔济吉特氏璘沁郡王长子德勒克。

乾隆二十五年三月十七,也就是在她生母生日的前一天,和硕和婉公主去世。

秦韧之万里迢迢赶到科尔沁,正看见瑟瑟在德勒克的怀里闭上了双眼。

(全文完)

番外之乌札库氏

一室酒气。

弘昼仰面躺在床上,酒醉后心里发烧,前襟全撕掳开,嘴里还不住地喊着要凉水、要打扇。咕哝了几句,翻个身沉沉睡去。

她静静站在门槛外,看着一个丫环轻手轻脚地端出了给他擦洗身子的温水,另一个跪在床边脚踏上打着柄纨扇。

他白色的中衣是府绸所制,极薄极轻,在纨扇带起的微风里一上一下地飘动着,似乎是搔着了背后的痒处,他在睡梦里反过手来挠。丫环立马止住了手中的扇,一边伸出只修长纤细的手,接过了扇子,转头看去,是嫡福晋乌札库氏。

丫环忙站起来,取了一只锦凳给乌札库氏坐下,见福晋朝自己摆了摆手,便福一福退出了书房。

床本不甚宽大,他一个人独眠却摆着两只枕头,弘昼的头从不肯好好耽在枕头上,总是狠狠地朝床里斜侧着占据了本应属于身边人的一小块地方,半只脑袋滑在枕头下,窝着脖子气息粗重。

丫环还没来得及侍候,他一条乌黑的辫子拖在脑后,辫梢上挂着已经半旧的络子他从不肯换,原本的宝蓝色已经摩挲成了靛青。乌札库氏有些犹豫地探出手,将他的辫梢握在手心里,硬倔的发丝戳着了她的手心。

也许是被她骤然变沉的气息所扰,弘昼哼一声翻个身,乌札库氏来不及松开手,弘昼只觉得后脑微微一疼,仿佛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辫子,他半梦半醒地挥手一笑:“又混闹,当心爷收拾你。”

每年只有当海棠花开,他偶尔从那株树下路过,伸手托住一瓣落花仔细端详的时候才能从他脸上看到的宠溺的微笑,在梦中也是属于她的么?

乌札库氏咬住下唇,匆匆撒开手往床边一撑想站起来,弘昼却突然眯着眼睛大掌一收抓住了她的手腕:“呵呵,想逃到哪儿去?”

他的手使的力并不大,怜惜地只是松松圈住,她根本只要一回手就能挣脱。可这多少年让她期盼的接触这么突如其来地发生,她脑子里所有的智慧全部变成了浆糊,被他火热的手心烤熬得几乎搅和不开。

弘昼得寸进尺,攥着她的肩膀就提起来,直接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里全是酒味,扑得她也有些醉。因无法保持平衡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他眉头一皱:“怎么……什么天儿了,还这样冷?”他说着就揽紧她并头躺下,扯开长被包住她和自己的身子,手握住她的腰,沉重的长腿也搭在她身上,压得她不能也不敢动弹。

“爷……”她怯生生,还没有说清楚第一个字,他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她唇上:“睡觉,不准说话!”

“星河……”

她的泪刷地流了下来,因为是右侧身,左眼的泪在高挺的鼻梁处聚成了小小的一滩,再漫了过去,滑进右眼里,与右眼本已破眶而出的泪水一并滴进了柔软的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