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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57)

德勒克笑着摇摇头:“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小丫头也笑了,张开小嘴就包住一颗糖葫芦,用力吸吮外面的糖壳。

“你叫瑟瑟?”

小丫头大力点点头,嘴唇上沾了糖汁,看起来晶莹透亮。

德勒克突然也不饿了,他腼着脸跟他们凑到一起,把自己荷包里收集的古怪玩物全掏了出来,在瑟瑟跟前献宝。小姑娘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被逗弄得咭咭直笑。

齐心被福晋们差着来找小世子,寻寻觅觅地到了大门口,看见跟着世子的小厮,气得上去一脚:“又带着世子瞎跑,害得老子一通好找!世子人呢?”

小厮白他一眼,气抖抖地朝门外边一指,齐心伸头出去,笑着唤德勒克:“世子,找您一早晨了!您再不回来,奴才的皮都快被人揭了去!”

德勒克朝齐心摆摆手,又朝略有些惊诧的少年点点头:“等着,他们不传,我替你传。”蹦蹦跳走到齐心身边,德勒克还不忘回过头去对那个瘦巴巴的小丫头做个鬼脸。

齐心跟着望过去,问道:“世子爷,那两位是……”

“是来求见和亲王爷的,门房不给通禀。”

“哦。”齐心道,“还是两个孩子,找王爷能有什么事儿?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跑这儿来淘气,不通禀是对的,省得惹王爷生气。”

德勒克笑笑:“看样子不象是来淘气的。人家有名有姓的,说是苏州城姓耿的人家。”

齐心猛地站定脚跟,愣怔地看着德勒克。德勒克走出去几步才发现齐心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见他大张着嘴看向自己的表情,只觉得很好笑。

“你再这么张着嘴,苍蝇要飞进去了!”

“世世世子爷,你说,他说,是哪哪哪儿的人?”从没见精干的齐心有说话不顺溜的时候,德勒克玩心顿起,学着他的样子回答:“我我我我说,他他他说,他他他是苏州城姓姓姓姓耿的人人人家……”

“苏州城,姓耿……”

齐心顾不得许多了,回头往府门处便跑。德勒克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跟过去,齐心却又突然折回头来,跟德勒克撞个满怀,他顾不上道歉请罪,一溜烟窜进内院去了。

和亲王爷不在府上,乌札库氏听了齐心的话惊得打翻了手里的茶盏,衣襟半湿着跑出来,花盆底在青砖地上敲得当当响。

少年和女孩已经被带进了书房。

第一次走进这么富丽堂皇的厅堂,瑟瑟有点害怕,紧紧抱着哥哥的肩头不松手,头也不敢抬高,只斜着眼睛偷觑屋里精美的陈设。乌札库氏冲进书房里,一眼看见了躲在哥哥怀里的那个小丫头。

瑟瑟听见脚步声,悄悄回头来看了一眼,又吓得扭头埋首,动也不敢动。乌札库氏慢慢走过来,看着瑟瑟脑后拖着的那根细黄辫子,坐在了椅上。

“就是你,要求见和亲王爷?”

少年颇能察颜观色,看出乌札库氏身份贵重,便放下怀里的妹妹,跪在地下磕头请安:“草民秦韧之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说着又拉妹妹:“瑟瑟,给福晋请安。”瑟瑟年纪小胆子也小,躲在哥哥身后不肯出来。乌札库氏也不理会,问道:“你说,是苏州城耿家的人?”

少年有些犹豫,来的时候只说是找到王爷自报家门,便会有人收留,可如今是福晋在眼前,不知道说出自己的身份,她会不会搭理。母亲留下的钱财虽不算多,足够他和瑟瑟下半世生活无忧,可是瑟瑟的身体……再不找良医诊治,只怕拖不了太久。

“回福晋的话,草民的母亲是苏州人,她姓耿。”

乌札库氏的眼角剧烈地跳了两跳,她握紧椅把,十指关节发白:“她……她叫什么名字?”

“草民的母亲名叫耿星河。”

几年前的那一夜,她第一次走进小院。他赶走所有的下人,独自呆在小院里,整整四天。听见院中轻软的脚步声,他从屋里冲了出来,却发现是她。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弘昼,她从没见过,哀伤、恼怒、期盼、失望这么多复杂的情绪能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会让他这样的,就是耿星河一个人。

从来都只有她,到现在,还是她。

“你的母亲现在何处?”乌札库氏闭了闭眼睛,待泪意完全被压制下去,才缓缓睁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他身后的瑟瑟偏在这时把头悄悄伸出来,看了她一眼。

那样明媚的一双大眼,放在瘦黄的一张小脸上,显得十分突兀,又是十分惹人怜爱。

乌札库心里象被针刺了一下子,她猛地站起来,指着瑟瑟厉声道:“她……她是谁?”

少年回护住瑟瑟:“她是我妹妹。”

“妹妹?”乌札库氏冲过去蹲下身来,捧住瑟瑟仔细打量,越看越心惊,越看越仓惶,“她她……她是……她是耿星河的女儿……”

少年未及回答,乌札库氏又是一把拉住了他:“说,耿星河在哪里?她在什么地方!”

乌札库氏其实怒意难抑。当初已经准备好了收留她,她不顾爷的情意偏要离开。过了几年好不容易慢慢开始淡忘,她却又要平空打破所有人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她这个女人,果真仗恃着爷喜欢她就这样来践踏别人的感情吗?

“母亲她……”

“她自己为什么不来?早为什么不来!”

“我母亲她……”少年眼中噙泪,只是强忍着不落下来,瑟瑟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要兰姨,我要兰姨,我要回家……”

乌札库氏惊悚:“耿星河她……”

“母亲两年前就去世了,她并不知道我们会来。”少年咬紧牙关,压抑下自己的羞愤之意。

“你说什么?”乌札库氏瞠目结舌,站在一边的齐心根本就是一跤坐倒,泪流满面地盯着少年。

“瑟瑟自小体弱多病,寻遍良医都未能治好。这些年带大我们的兰姨上个月也去世了,临终前嘱咐我们来找瑟瑟的亲爹,求他帮着找高明的大夫治好瑟瑟的病。”

乌札库氏脸色苍白,少年只当她心中不快,沉下脸来说道:“母亲留有薄产,我和妹妹吃穿不愁。只求王爷和夫人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救瑟瑟一命,治好瑟瑟我们自会离开,绝不……绝不再来打扰王爷和夫人!”

她死了?耿星河……死了?

乌札库氏有些迷茫地看着瑟瑟,她这样小,娘亲去世的时候,只怕还记不清娘亲的模样。只是耿星河既已有了王爷的骨肉,为什么又执意离开不肯回头?

抚着瑟瑟的小脸,乌札库氏也说不清心里的滋味。酸甜苦辣搅在一起,最后泛起的,是最深切的痛楚。她伸臂把瑟瑟搂进怀里,把泪水全洒在那具瘦弱的身体上。

“小齐子……”乌札库氏抱着瑟瑟哭了很久,才哑声唤站在一边同拭泪的齐心,吸了吸鼻子道:“准备车,我……我们这就进宫。”

乌札库氏与弘历静立着,看着小小的瑟瑟一步步走进书房,瘦弱的背影在风中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