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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43)

“果亲王府里的人?”弘昼一听这句,抢过金牌:“十七叔?他府里的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策楞哦一声笑道:“想必是你的罪受到头了,说不定一开春皇上的旨意就要到了呢!”

“多承你的贵言。”弘昼翻来翻去把金牌仔细端详了个遍,心中突然一动:“你是说,还有个女人?”

“是。”

十七叔怎么会让个女人跑到这里来?弘昼狐疑地看看策楞,策楞问向来人:“什么女人?”

“年轻女人。”

“屁话!”策楞啐道,“我是说她长什么样?”

来人嘿嘿一笑:“长得很漂亮!”

策楞笑斥:“没出息的东西,没见过女人似的……”

话音未落,弘昼已经掀开帐帘冲进了雪地里。

漫天落雪,全是难以自持的情绪。风声呼卷着,吹得他通体凉彻。心尖儿上只余最后的残温。

星河星河,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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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布多城就在眼前,弘昼猛抽一鞭,马儿负痛低叫着往前窜出,跟着他的几名兵卒都发狠使力驱马才跟得上。停下马,弘昼问守城的一名兵卒:“刚才从雪地里救下的那几个人,在什么地方?”兵卒见是五皇子,恭敬地行了礼后指着正从城里走出来的几名兵卒:“爷瞧,那不是?”

几名兵卒推着辆板车慢慢悠悠走过来,车上堆了些东西,用芦席盖住,一看就知道是几具尸体。弘昼眼前一黑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他抓住鞍桥死命吸几口气才恢复了跳下马的力气。

“这这……这是什么?

兵卒行礼后摇头叹道:“不知哪儿来的倒霉鬼,今儿早晨在城外头找到的时候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了。福将军心善,说心口窝还有热气,说不定还能治。嗨,白费力气罢咧,赵军医说不知道死多长时间了。这不,咱们兄弟把他们抬出去找个雪窝子埋起来,这当口泥地都冻得铁块似的,哪能掘得动?”

一小截碧青色的衣角儿露在芦席外头,看样子是具女人的尸体。弘昼瞪着那截衣角,积雪过膝的天气里手心里全是汗。

“爷?”推车的兵卒见他神色不对,迟疑着低唤,弘昼根本没听见,他两只手不停地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芦席被风吹得一荡一荡,有几次堪堪要被吹开的时候,又沉重地盖了回去。

“五爷?”兵卒提高声音,弘昼喔了一声看看他们,又慌乱地看回板车上。

“这里头……有个女人?”

“可不是,可惜了儿的,年纪轻轻相貌也俊,还是个姑娘家,谁成想冻死在这个鬼地方。”

“她她她……她她……”

天冷,还是心寒?他开始哆嗦个不停,牙关上下叩击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他娘的,军中三个月母猪变貂婵,这样的货色也能算俊?瞧她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母夜叉似的,没的吓死了人!”一边的兵卒知道弘昼和善没架子,在他面前也比较放肆,哈哈大笑着取笑推车的兵卒。

弘昼劈手出去揭开芦席,弯下腰去用尽全身力气使劲看了两眼,这才虚脱般撒开手后退两步,靠在马身上直喘粗气。

“爷,没什么事儿吧。”弘昼摆摆手,示意他们先离开。马儿突然变得高大,他自忖跃不上去,便也让跟着的兵卒自把马牵去槽里,自己顺着城内有阳光的墙根往屋里踱。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可只要知道你还安然地活着,就好,就好!

拐过墙角,阳光就被城墙挡住,弘昼贪恋地停在阳光最后能照到的地方,抬起头闭上眼,把脸转向它射来的方向。世界澄红一片,朦胧灼痛。

有马蹄声在身后经过,恰巧停在不远处。

“姑娘别送了,快回屋吧,外头冷。”

“是啊,这么点儿风雪对咱哥俩不算什么,再者说了,屋里头那位长得再丑,可出来久了还是想得慌,你就别留我们了!哈哈哈!”

“既这么着,我也不留两位大叔了。你们一路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弘昼腾地睁开眼,阳光倏地射进他眼中,登时刺得眼前一片漆黑,眼眶也湿润起来。

“姑娘,你回吧。”

“哎!”

熟悉的轻浅脂香又聚鼻端,弘昼心底的线莫名地紧了一紧,他轻轻转回头去,看到了阳光底下那个湖水蓝色的身影。

或许过尽流波。

或许拼却当年。

或许,渺渺濛濛地,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一场梦。所有说不清、诉不尽、道不完、语不破、描摹不出、勾勒不成却又是坚持过的悲愿,在这一刻委舍尘泥。

星河。

眼波太浅,载不动相思。她站在那里望着他,他只觉得雪地上突然生出了夏花,那么灿烂葳蕤。一切噪杂止步在她面前,天地苍穹里只剩下她,他的世界里也只剩下她。

星河,真的是你?

他不敢走过去,踌躇着犹豫着,象个找不着路的孩子。

希望瞬间降临,星河对着他,轻轻伸出了手。

“司夜……”

第一次见面时也有这样美好的阳光,他也是这副呆愣的神情,星河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当时,回到了可以重新来过的最初。她和他只不过是初识的陌生人,她不认得他,他更不认得她,没有那么多的前缘夙愿牵绊着,更没有悔恨嗔痴挂碍着。

“司夜……”她喃喃低唤,弘昼眨巴着眼睛,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瘦了,黑了,憔悴了,面上还有冻伤,可还是他的星河!

“星河!”

他是泥足,她愿深陷。风入罗衣贴体寒,只有她能让他取暖。

两条腿有千钧重,弘昼用尽全部力气才走到星河身边,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所有吹向她的风雪。

“真的是你,星河!”他额角沁出了汗,又想笑又想哭又不敢置信,“真的……是你……”

星河已经完全忘了来的初衷,只要看到他,她就忘了所有的伤痛与辛苦,那么多欹枕不成暝的夜晚,通通敌不过他轻风花满檐般的一声呼唤。

“是我,是我!司夜,是我……”

两位车夫和周围的兵卒看着五皇子和这位美得不可思议的姑娘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搂在了一起,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科布多城里没有能让星河住下来的地方,弘昼不得不带着她再赶上几十里的雪路回到了赛音诺颜部的大营。他营帐的规格在大营里仅次于策楞王爷,牛皮大帐气派相当,又有长毛地毯和火盆,温暖如春。弘昼把星河抱进帐里,才把裹住她的大氅解开抛到地下,重搂她进怀里。

温香软玉在抱,他总算是相信眼前并不是他思念过度的幻听与幻视,他的星河真是迢迢万里来到了他身边。弘昼把梗在喉间的硬块咽下去,抚着她的头发故意沉下声音:“你不要命了是怎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跑这鬼地方来?现在的天气就是骆驼牛马也能冻死,你就不想想万一陷在雪里头,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