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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42)

“他死不了,若真是死了,反而解脱!”弘历夺过星河手中的车帘,“你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管不了!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见面,更不要再想他。耿星河,你远远地走吧!”

车帘被甩上,马车在催促声中缓缓开始移动,星河再没有了伸手出去的勇气,她只是看着车帘上细密如水的花纹,看着它们,仿佛看着自己心底的涟漪。

出了京城一路向南。

这第路来来回回也走过几趟,没有一趟让她如此牵肠挂肚。小韧之乖巧地倚在娘亲怀里,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不说话。星河把盖住自己和韧之的大氅往上拉了拉,亲亲儿子的脸蛋:“韧之乖,想吃糖伐?兰姨拿给你?”

小兰取过两块松子糖,韧之捏起一块塞进星河的嘴里:“姆妈吃,姆妈吃。”

星河含着松子糖,眼波一闪看向小兰:“小兰,我……”

“姑娘啥事都不要讲了,小兰知道的。小兰……一定带好韧之少爷,我们不住金陵城,还回杭州去,就在老宅里等姑娘。”

“小兰。”香甜的糖汁滑进喉中,泛起却是无边的酸意。

刚到沧州,小兰姑娘就患上急病不得不在客栈里耽误了两天,耿姑娘衣不解带地在房里照顾她。两天后跟着的随从发觉不对劲硬闯进房里,才发现耿姑娘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小兰抱着孩子坐在床头正在玩一只布老虎。

沧州繁华,西去的客商也多。星河银钱充足,不费力便找到了一阵欲往新疆去的商队。人家见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听说是西去科布多千里寻夫,都很怜惜照顾她。星河买了御寒的衣物,又置办一些必须的物品,便跟着商队往北而去。

已经是秋天,越往北越寒冷。这支商队是做皮货生意的,今年大雪封路前的最后一趟买卖。北上的时候所有车上装着的都是茶砖、绸缎布匹、瓷器铁器等生活必须品,来年春天归来的时候将满载着越冬前油亮光滑的动物皮毛和各色干果。商队里只有星河一个女人,领头的老板心地和善,见星河长得美,生怕有人欺负她,便把她安顿在紧跟着自己的一辆车里,白天则与她同车而行。聊着聊着,老板发现星河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对于经商一道颇有些自己的见解,有些手段说起来,不是极精明的行内人是不能体会出深意的。

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一路行行走走总算是顺利,星河担心的追兵也始终没有来。

西,更西,极西。

将近两个月的跋涉,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商队平安地进了迪化城。商队老板苦劝星河留下过了冬再西行,可星河怎么也不肯答应,执意要在这么危险的天气里到科布多去。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老板在迪化城也有些人脉,苦苦找了好几天,星河又出了比平时多几倍的银子,这才找到两个老板信任的车夫愿意送星河到科布多。

泪别老板,星河挽着一个小包袱,穿得严严实实。朴素的马车冒着北风和雪花,离开迪化城,向有他的地方而去。

地图上看靠在一起的两座城,真正一步一步走过去,才知道有多远,尤其在这样的天气里,怎么支撑过去的,连星河自己都不知道。两个车夫一汉一回,都是久经风霜的中年男子,见星河这么娇滴滴一个姑娘居然能吃得了这样的苦,都在暗地里赞叹。没有一天晚上不被严寒冻醒,实在错过驿站宿头的夜晚,狭小马车里星河也只好从权跟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所有脆弱的神经都被这几千里路磨得粗砺,只有对他的思念越烧越炽,越燃越烈。

所幸出迪化城不久雪就停了,车夫又极有经验,饶是这样一天最多也只能行百八十里地,好不容易跑到离科布多城不远的地方,已经过了十多天。

车夫指着远处的山头:“过了那儿就看见布彦图河,过了河再走上半天,就到科布多了。”

星河探身出马车车厢,原本白嫩的脸颊已经被冻得通红皲裂,头发也油垢垢地蓬松凌乱。她激动地顺着车夫的手指看去,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仿佛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息。

她心里突然一凛,连忙缩回头来,往包袱里去翻梳子和毛巾,车夫见她的急促样子都发笑:“望山跑死马,看是看到了,怎么着也得再走上一天的路,姑娘先别急。”

星河抚着脸宠,十根手指上都生了冻疮,指尖脸颊一起刺痛:“我……我……我现在什么样?”

车夫对视一眼,笑道:“姑娘还能什么样?在我们眼里,就跟那画儿上的仙女一样漂亮。”

星河扑哧笑出来:“大叔又拿我开心。我现在……只怕变得很丑。”

“姑娘这要是算丑,那咱屋里头那位岂不是要丑回姥姥家去了?”三人一齐大笑,星河眨眨眼睛,又掀起车帘,宁愿被冷风吹着,也要一直看向他。

三个人欢笑的时候,没有察觉,西天边一朵乌黑的云彩正在慢慢逼近。

入冬最凛冽的一场暴风雪突然而来。科布多城新建不久,城里设施很不完善,策楞王爷早在冬天来临之前就住进了附近蒙古赛音诺颜部的大营里。站在大帐边看着外头纷飞的雪花,他摇头叹道:“这场雪一下,又不知要冻死多少牲畜,老天爷真不体恤我们牧民。”

后头有人低叹道:“这儿真他妈是个鬼地方。”

策楞回头看他:“这儿是我们的家乡。”

弘昼情知说错了话,站起来走到策楞身边拍拍他肩膀:“对不住了老兄,我又犯混说错了话,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策楞笑着摇头:“你还真不象是个皇子!说真的,皇上他老人家到底为什么把你发配到这儿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你透露透露。”

弘昼嗐一声:“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一没犯错二没惹事,忽巴喇地就给捅到了这儿,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京城呢。”

“京城有什么好?”策楞嗤道,“别看京城繁华富庶,我却最不耐烦到那儿去,我宁愿呆在这里,也强似到那里整天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些恶心巴拉的事儿!”

“老兄这话深得我心!”弘昼又执起杯,“冲你这句话咱们也得再干一杯!”烈酒下肚,他哈哈笑着抬手用袖子撸净唇边的酒渍。只是舌尖最灵敏的地方忽然一涩,随即这涩意顺着咽喉游遍全身。

京城再不好,可是有她……

帐外有人禀报,策楞喊他进来。来人全身是雪,长大的胡须也全成白色:“禀报王爷,科布多城外发现一辆陷在雪里的马车,车里两男一女都被救回了城里。”

“这么点儿事也值得你跑一趟?”策楞摆摆手,“救就救了吧,问清楚是哪儿的人。”

来人应了一声,又道:“只是在那些人的包袱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标下不知轻重,只有赶来呈给王爷。”说着他递上一块金灿灿的东西,策楞接过来看是块寸许见方的金牌,正反两面分别刻着满、汉文的四个字,果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