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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40)

明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真切地听在耳朵里,却象是伏在地底下整整一冬的虫蜇听到第一声惊雷,开始有了往上钻、钻进阳光里的勇气。

胤禛心里酸意难抑,紧张又热切地问:“那她……她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你不知道么?

星河含着泪看着自己的父亲。

守着你的每一阵风,你都没有察觉过么?落在你肩头的每一片花瓣,你都没有抚摸过么?你的影子里不就是她的影子?你的声音里不就是她的声音?你的心里不就是她的心?

你怎么,还要问她在哪里?

她又什么时候,离开过你?

星河不知怎么地,委屈地痛哭起来,用手捂住脸,哭得头也不抬。胤禛有些急也有些慌,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怎么了?是不是曼萦……曼萦她……你的母亲她……”

星河摇头,哭得更厉害。

胤禛害怕得心都皱了起来,他扳住星河的肩用力问:“告诉我,曼萦她究竟怎么了?”

星河抬起泪眼,看着胤禛:“母亲她不就在这里……”

“这里?”胤禛浓眉深拧,随即呆谔着喜笑出声,撒开扶住星河的手便折身出了屋子,循着魂梦任悠扬的回廊,寻向云雨已荒凉的过往。

申旦不寐

弘昼没好气地站在绛雪轩正厅的廊下,不远处允礼与弘历正低声交谈着什么,他没兴趣插话,自顾自垂首肃立着,檐外暴雨如注,他也不知道往里头避一避,一任雨滴扑落衣角,湿漉漉地浸透了朝服。

星河,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那天他和弘历冲进去时候,宅子里头已经空无一人,只是地下有几滩未干的血迹,和屋里一条被割断成几截的白绫。

这白绫……是用在星河身上的么……

他差一点晕倒,若不是弘历死命拉着,当即就要冲进宫里去找额娘理论。可四哥这些天来旁敲侧击地打听着,似乎星河是被别人救走的,不仅如此,额娘宫里的主管太监也意外身亡。

她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带着个只会哇哇叫的丫头和一个讨厌的小鬼头,又能跑到哪里去?还有什么人会救她?

星河!星河……为什么总是要让你吃苦……

弘昼闭上双目,两只拳头捏得死紧,心里疼痛难当。

这两天宫里闹得满城风雨,都说是皇阿玛找到了失散在民间多年的女儿。十七叔平常那样恬淡的人,今天突然来了兴致,下着大雨,巴巴地跑去把他抓进了宫,说是奉了皇上的口谕,各皇子公主都要到绛雪轩来见一见这个“姐姐”。笑话!说不定就是这个该死的姐姐触了他的霉头,怎么偏偏找到她的时候就丢了星河?弘昼冷冷哼一声,皇阿玛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他没兴趣,他只想着早一点放他出宫去,好再仔细找上一圈。

弘历看着弘昼着急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他轻笑着走过去把弘昼拉进了厅里:“也不看外头这么大的雨,回头再淋成个落汤鸡!”

“还不是十七叔的主意?专挑这么好的天气来拜访,这才显得咱们有诚意!是不是十七叔?”弘昼笑着朝允礼挤挤眼,坐在了弘历的旁边。允礼哼了两声,但笑不语,眼睛却看看弘历,又看了看东厢深垂的珠帘。

弘历朝站在一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笑着说茶喝多了。走到外头僻静的地方他停下来问,宫女轻声回说格格有些不舒服,不想见客。弘历轻扬起眉回头看看厅内没什么动静,便跟着宫女折到后院进了东厢房。

星河怀里抱着之韧正坐在窗边发楞,见突然冒出来的弘历吓了一跳。弘历一把按住:“不是说好了?怎么还不出去?”

星河抬起明眸看着弘历,轻声唤来小兰抱走之韧:“我……我……”

“他就在外头。星河,跟我走。”

“弘历!”

星河把手背到身后,站起来后撤一步:“我……我……”

“星河,你这是怎么了?”

星河叹了口气,尾音已经带着哭意:“他……他马上就要到喀尔喀去,我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分心……”

弘历看看正厅的方向,虽急切却只能压低声音:“都这个当口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我们也都是为他好,难不成你想这么样拖一辈子么?”

星河摇摇头:“弘历,让我走,让我离开好不好?我答应过你,这辈子再不见他的面,我远远地躲开,回疆、苗疆、南洋,哪儿远我去哪儿,只求求你别让他知道这一切。他……他会受不了的弘历!”

“你说什么傻话!这件事越早断越好,弘昼的狗熊脾气你还不知道?难道你想等事情被他捅到皇阿玛的耳朵里?”

“就说我死了!我又喜欢上别人改嫁了!弘历,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弘历,我求求你!”

“我要有办法也不会看他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星河,现在躲已经来不及了,弘昼就在外头,你跟我出去,只说一句话,就一句话,好不好?”

星河哆嗦着已经没了血色的嘴唇,缓缓地、坚定地摇头:“弘历,你别逼我,我……我做不到你说的那样。我宁肯让他伤心、让他恨我,也不愿他绝望自责。弘历,真相对他来说太残酷,他……他不应该承受这些。”

“他不承受谁承受?”

“有我一个还不够么?”

星河淡淡微笑,安然地坐下:“耿星河已经离开了,又何必让公主再回去?弘历,你带他离开吧。看着他,帮我……照顾他……”

允礼见去而复返的弘历面色有些青白,知道肯定是星河那边又出了什么岔子。弘历解释了两句,公主身体微恙,拟改日再见两位弟弟。弘昼正巴不得听到这句话,也不客气问候两句,撩起朝服就噔噔噔地离开了。

直到三天后赴科布多的旨意下来,他也没能再找着耿星河。

布彦图河畔的科布多其实是个好地方,除了风大些,冷些,孤单些。万倾平畴上纵马狂奔,可以成功地消磨掉所有的力气和所有的思念。只是长夜太长,这里的月亮又太亮。两杯烈酒下肚,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只除了越来越贪婪的欲望。

赛音诺颜部的喀尔喀亲王固伦额驸策棱见莫名来了个皇子,督军不算督军、视察不象视察,也不知该安排他干些什么,大肆欢迎了一番,找个暖和的帐篷安置下,每日里好饭好酒招待着算了事。前次和通泊大捷、光显寺大捷,策棱与弘昼曾经一同战斗过,对这个不拘小节的皇子印象极好,可这回看弘昼象是变了个人,阴郁沉默不说,每天只闷坐在帐篷里把烈酒当水喝,喝够了就骑匹马四处乱跑。策棱心里只当弘昼是受了皇上的处罚,也不便多问,开始还常来问候,几次遭了弘昼的不待见,也懒怠再来自讨没趣。

弘昼在北地里跋涉的时候,星河也向皇上辞了行。胤禛见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执意要走,当然不肯放,可架不住星河几次三番请辞,允礼和弘历也在一边帮着她说话。只是已经失去了曼萦,又要再离开女儿,叫他的心怎么能承受?拖了三两个月,胤禛在一个傍晚只带着贴身侍从来到了绛雪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