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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38)

身旁就是刀剑相击的声音,这男人却浑不在意,只管目光灼灼地看着星河,那眼波里满是愕然的狂喜。

“我终于找到你了!”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星河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有些不忍出声辩驳,她在这个男人渐渐急促的呼吸声里,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窗外是燃烧着的晚霞,一层金黄、一层橙红、一层彤紫,变化翻飞着,喧闹而又孤离、瑰丽而又虚幻。果亲王允礼已经在窗边站了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身后的也思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只是垂首肃立着,心沉到了谷底。

“也思翰,这事你不该瞒着我!”允礼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王爷,奴才并不是有意隐瞒。虽然心里早已经存疑,可是十几天前寻机潜入耿姑娘的住所,在她屋里看到先帝的御笔才确定她是格格的女儿。而且……而且……”

“我知道,”他侧过头看着也思翰,“无论如何,她是曼萦格格的女儿!我不管她现在如何,我只想着早一天找到曼萦姐姐!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难道你就眼看着她和弘昼……”

“王爷,奴才该死!奴才也想马上就找到格格,可……可奴才不忍心把这件事捅破,五阿哥还不知道耿姑娘的身世,一旦说穿了,他还不知……还不知会怎么样地伤心!王爷,奴才打小看着五阿哥长大,还从来没见他对哪个人这么好,奴才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

也思翰说着,老泪纵横。允礼也轻叹一声,转回头向着窗外。

弘昼来求他帮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抬旗籍时脸上灿烂微赧的微笑,如今回想起来让允礼情不自禁心头一颤。

“这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奴才,只有宫里的枫珮姑姑。”

“你去告诉她,这事对谁也不能说出去,就任它烂在你们肚子里。”

“可是五阿哥……”

允礼知道弘昼的脾气,他暗叹一声:“长痛不如短痛,他现在毕竟年轻,难受一阵子就抛开了,早点让他知道总比日后泥足深陷难以自拔的时候再告诉他好!他的事我去想办法,总之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这件事,记住了?”

也思翰重重点头。

星河已经从下人的口中得知救自己回来的是果亲王允礼,绕了一圈,又要再一次面对相同的局面。所以当允礼走进她房间的时候,她并没有太惊诧,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起来吧,在家里不用这么多礼。”允礼轻轻一笑,扶起了她。

“多谢王爷。”

“怎么还叫王爷?你应该喊我十七叔才对。”

星河心中一酸。十七叔。这么亲昵的称呼,对她来说却是十分陌生。小的时候见朋友们过年时候总能从亲戚那里讨得厚厚的红包,她也十分羡慕,可自己从来都没有一位亲戚。

允礼看出她的黯然,笑道:“是不是看你十七叔太年轻,这个叔字喊不出口?”

星河失笑,允礼却有一刻失神:“星河,你……笑起来的时候,跟你额娘真的一模一样……”

“是吗?我不知道。”

“你自己看不出来么?”

“我……”星河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初告诉怡亲王母亲的死讯时,他痛苦的模样星河记忆犹新,她有点害怕看到那样的哀伤。可她这时的一个停顿,让允礼皱起了眉头:“星河,你的额娘她……”

“她很好……”

“不许骗我!”允礼坐直身子,两只手紧紧抓住椅把。

“我……”

“你额娘她……究竟怎么了!”

星河垂头拭泪,允礼直直地坐着,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猛地一掌击在椅把上,呵呵笑出声来:“不会的!是不是你额娘不让告诉我们?是不是!”那么多的往事,回想的时候都难忍珍惜。他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已是数秋空过了么?

“十七叔,您……您别问了,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吧……”

“过去?”热流迅速冲进允礼的眼中。他还记得四哥登基后不久就急匆匆地派他去苗疆办差,他记得到了苗疆后不久收到四哥的第一封信,信末那饱蘸热泪的四个字“静候佳音”,他更记得回京后见第一面时,四哥脸上难掩的失落与失望。

多少年了?只用过去这两个字,就能全揭过不理?

“什么时候的事?”允礼哑着声音,大瞪虎目。

“十七叔……”

“什么时候的事!”

“先帝四十八年三月十八,我出生的那一天……”

“先帝四十八年……”泪水汹涌出允礼的眼眶,那个鬓边簪着蔷薇花微笑着的女子,就这么零落了?她抚着他脸颊笑唤“小十七”时,身上甜甜的馨香还犹在鼻端,可怎么就……

“星河,再过两天就是你额娘的生日,每年的这个时候,不管再累再病再辛苦,皇上都要到一个地方去,在那里静静地等上一整天。已经快二十年了,年年如此。”

“十七叔……”

“绝望比哀伤更可怕,星河!这么多年,皇上对你额娘一直心存歉疚,以为你额娘是因为总不肯原谅他才会躲起来,你忍心就让他一直这样歉疚下去?”

“星河,你听我一句话,你和弘昼的事,十七叔都知道了。老五那个性子别人不知道,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他若是认死了理,不论你躲到什么地方他都有办法找到你,所以躲并不是一个好办法。星河,为了他好,也为了你好,更为了皇上好,你不应该再瞒下去,再苦再难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儿。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继续纠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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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叔,我……”星河泪如雨下,三天前分别的时候,弘昼还兴冲冲地要她在家里等着,等他下朝回来告个病到城外的庄子去住两天。可一转眼间,物仍是人已非,就这么真的要撕破一切掩盖在残酷现实上的虚幻谎言么?

“我做不到,十七叔……我做不到……”

“没什么做不到的,星河!”允礼过来扳住星河的肩头,她瘦弱肩膀上的骨头支楞楞地戳着他的掌心,“别怪叔叔逼你!不是十七叔狠心,眼下这个局面,不是你痛哭一顿就能解决得了的。十七叔也犹豫了三天,思来想去,唯有此刻残忍,才能换得长久平安。弘昼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三天之后皇上就会下谕让他去西北军营里历练个一年半载……”

“十七叔!”星河慌张地抬头,哽咽地握住允礼的手臂,“不能让他去啊,十七叔!”

允礼心中感叹,他安抚地拍拍星河的肩膀:“放心,眼下并无战事,老五过去只是跟着长长带兵的见识,他毕竟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若是在军中没有一丁点的威望与经历,将来怎堪重任?你不用为他担心,有这段时间让他冷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安排。”

“十七叔……”

她啜泣着,双眼红肿。允礼咬紧牙关,伸出长指抚去她的泪水。生命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继续,难道上一代未尽的罪愆,偏要下一代用这样的方式来赎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