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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36)

车外的噪杂声渐渐隐去,两个人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小韧之却拉着小兰的手轻轻摇撼,要松子糖吃。

四哥一向是四平八稳的性子,今天不知遇上什么事,跑得象一溜烟。弘昼笑着正要打马回星河的小院去,就看见额娘宫里一个小太监颠颠地跑过来:“五阿哥,娘娘请您即刻进宫一叙。”

于是弘昼跟着小太监到了裕妃娘娘的长春宫。可娘娘并没有在等他,只是有宫女笑吟吟地请五阿哥坐着稍待,娘娘正在佛堂念经,一会儿就来。弘昼点头,一边喝茶一边等,可是约摸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不但额娘没来,身边侍候的人也都籍故散了去,只剩他一个人坐在香气缭绕的屋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裕妃娘娘人呢?”好不容易有个小宫女过来续茶,弘昼喊住了便问。

“回回回回回爷的话,娘娘娘娘正在佛佛佛堂念经,一一一一一会儿就就就就就来,五五五阿哥请请请稍……”

“滚边儿去!”弘昼差点一个窝心脚上去,咬着牙忍住了。他寻了窗边一个椅子坐下,这个结巴宫女点了点头迅速地退出去,偌大的长春宫静悄悄地没一点儿动静。弘昼心里暗咒一声,也不敢太过放肆,瞪眼看着窗外,心里急得猫抓似地。

不多会儿他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满屋子踅摸。额娘的宫里他已经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逛过了?现在看来就连一只花盆的摆放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宫里的女人也只能过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吧

他暗笑着自己的多愁善感,缓步踱进了东厢的暖阁。

榻边小几上有一盘水果,他走过去抓起一个就吃,顺势歪在榻上,吁了一口气。已经一整天没看到星河了,还真有点想。

视线无目的地胡乱游移着,弘昼猛然看到墙上挂的一幅字,那上头是二十八个飘逸的字。

“逆我颜行讨必加,六军严肃静无哗。分营此日如棋步,奋武群看卷塞沙。”

这字迹,这装裱,分明跟星河的那幅字如出一辙。弘昼的眼睛一瞬间眯了起来,他看见了这幅字左上角一个小巧的章钤。

“戒之在得”。

弘昼狠狠拍了拍头,自己怎么瞎了眼,怎么连先帝的御笔都没能认出来?只是,星河怎么会有先帝的亲笔?她不是说过,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么?

弘昼的心里象是开了一壶水,他直直看着这幅字,好半天没醒过神来。外间突然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昼儿来了?”

“额娘?”弘昼忙走过去嘻皮笑脸地请安,“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今儿怎么这么精神?气色也好,看着仿佛又年轻了几岁。额娘也别光顾着自己,有什么保养的好法子也给儿子透露一点儿,省得过几年咱们娘儿俩站在一处,人家不说是母子,倒说成了姐弟了!”

裕妃啐了一口,笑着摇头:“你也就在我跟前油嘴滑舌,下回见了你皇阿玛,你也敢给我说这么一篇试试?”

弘昼笑道:“额娘专爱揭儿子的短!对了额娘,这么火急火燎地喊儿子过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裕妃看着自己这个长身玉立的儿子,冷哼一声道:“儿子忘了额娘,额娘可没有忘了儿子,若不是这么火急火燎地,能请得动您五贝子么?”

弘昼嘻笑着上去耍赖夹缠,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腿:“额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儿子怎么敢忘了额娘?额娘这样说,不是折杀了儿子么?”

他逗弄得裕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拍打了儿子一下:“怎么能改一改这个脾气,越大越不庄重,你可也得跟弘历学学才好。”

“就是这样才好,额娘您想,在自己的亲娘跟前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冷脸,那多没趣。”弘昼说道,笑了两声,展眼看裕妃的表情,“额娘,说正格儿的,这早晚喊了儿子过来,究竟有什么事?儿子还当又被皇阿玛挑了什么错处,额娘特特地喊过来给我提醒呢,可是吓了好一跳。”

“就你还有吓一跳的时候?”裕妃瞥他一眼,冷笑一声:“你五贝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这天底下还有谁能镇服得住你?”

弘昼腆着脸:“额娘今天在哪儿受了气,怎么拿儿子撒起气来了?快告诉我,儿子找他算帐去!”

裕妃笑叹一声,取下襟上的帕子按了按唇角:“我算什么?就是受了气也不敢说不敢诉的。如今又有谁在意我的死活呢?左不过活一天是一天吧。”

“额娘这样说,儿子……儿子无地自容了。”弘昼有些讪讪地笑了下。裕妃瞥他一眼,淡然道:“活到这个份上,额娘其实无欲无求,只指望着你能好好儿地活出个皇子的样子来。说到底,当年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几个儿子是怎么样地死去活来,我也是亲眼所见,如今并不求你成什么大事,只要安安生生地就足够了。可你倒好,闹出这样事来,倒是给你额娘挣了大脸面了,嗯?”

弘昼心里一紧,脸上却笑得更开心:“儿子这又犯了什么错?额娘可把儿子弄糊涂了!”

“糊涂?”裕妃冷笑,“我看你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前一阵子那么点儿军功你当是好挣的?怎么自己一丁点儿也不知道珍惜,非要做出点荒唐事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还有没有一点儿皇子的作派?”

“我怎么……怎么没有皇子的作派了?谁又在额娘面前编派我的不是了?”

“还有脸犟嘴,你做的那些事儿我都懒得说!”裕妃说着,脸又有点板,可看见亲生儿子站在一边惶惶的样子,心里到底不忍,叹口气又道:“你也别忒不知足,就倩莲那样的,还有府里那几个跟前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样貌好品性?额娘当初费尽了心挑给你的,还能有错处?在外面厮混一番也就够了,你也该知道收敛,别任着性子胡来。如今连带着孩子的寡妇也往屋里拉,你不嫌弃,额娘都觉得寒碜!”

“额娘你……”

“别跟我瞪眼!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表面看起来顽劣,其实最优柔寡断的,如今额娘不帮着你做点决断,想必你轻易也撒不开手!”

“额娘!”弘昼突然吼了声,一双眼睛急得赤红,心中深悔中了调虎离山计。只是星河……星河现在怎么样了!他猛地扑到裕妃脚边跪下,仍自喋喋不休的裕妃吓了一跳,闭上嘴看着儿子。

“额娘!”弘昼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他试着微笑一下,可脸上的肌肉全部僵硬了不听使唤:“额娘,儿子如今也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安置好,以后……以后也不敢让额娘再为这个费心。只是……只是儿子这趟来得匆忙,四哥交待的两件急务还在书房里等着,儿子……儿子这就先行告退了。”

“急什么?咱们娘儿俩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别就急着走。我还有要紧话要告诉你呢,来,坐额娘跟前来。”裕妃把帕子掖回袖子里,把缩进袖子里的两只玉镯仍抹回到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