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相见时难(135)

乌札库氏的胸口象是被重椎狠狠捶过,痛得她险些缩起身子来。这样温柔的笑,这样她连做梦也不曾奢望拥有的温柔的笑,就是为了那个星河姑娘吧?

只看过那一眼,她有些急匆匆地从院里走出来,猛地煞住脚步时,身上那件半旧的淡色裙子轻盈盈地荡了几荡,长长的头发只用一块丝帕束在脑后,身上没有一根钗环一丝脂粉。可又有什么比得上她眼睛里的光华呢?就这样朴朴素素地站在门廊下,就连月亮也恨不得减了清辉。

那一刻,乌札库氏有些狼狈地想逃离开。就象此刻,她也同样狼狈地扶住门框,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弘昼看见了她,有些不豫地转到书桌后坐下,抽起案头一本书,边看边问:“怎么是你?”

乌札库氏本来就冷透的心,彻底结成了冰,她恭恭敬敬地行请安礼,蹲在了地上。弘昼端着书扭过身子,看也不看地哼了一声:“起吧,没的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可乌札库氏依然蹲着,低着头,一动不动。弘昼偷眼看看她,又把视线转回书上,任由她蹲在那儿,好好半天,实在受不住这诡异气氛的弘昼才皱起眉冷然道:“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叫你起来了吗?”

乌札库氏抬起头看了弘昼一眼,说道:“倩莲有一事相求,贝子答应了,才敢起来。”

弘昼第一次从自己这个向来安份守已的嫡福晋的口中听到相求的话语,一时之间倒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把书扔回了桌上。

乌札库氏又是一福,站起身来,侥是强自咬牙,蹲久了酸麻的双腿还是一软。她面色如常地站直,看着弘昼的眼睛,说道:“昨天进宫给额娘请安的时候,她问起爷这几天的起居,仿佛已经知道了星河姑娘的事情了。”

弘昼的剑眉一挑,向后坐进椅中,下巴抬了起来:“哦?”

“额娘也是关心贝子爷的身体,怕爷在外面奴才们侍候得不尽心,特意关照我,不能任着爷的性子胡来。”

弘昼轻笑着点头:“是吗?”

“爷的身份贵重,没能侍候好贝子爷原是倩莲的疏失,爷既喜欢星河姑娘,倩莲自当求了额娘,就将姑娘请进府来,一同随侍在爷的左右,既安了爷的心,也免得星河姑娘在外面受苦。”

弘昼脸上笑意渐失,他盯着这个陌生的福晋,不发一语。

“如今只求爷的一个示下,要怎么安排星河姑娘?明儿个一大早,额娘还等着倩莲的回话。”

“额娘她……有心了。”弘昼眯了眯眼睛:“只是,这件事我不能自己做主,总得去问问星河的意思,你先下去吧,改天我自会去对额娘说。”

乌札库氏咬了咬唇,迎向弘昼的眼光:“额娘说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回话。”

弘昼看着乌札库氏挺直的腰杆和她自己浑然不觉的轻颤的双手,好象第一次发现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变得跟以往有些不同,他用拳轻轻在书桌上叩击,玉扳指与案面相触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我说过了,这事我自会去跟额娘说。”

乌札库氏的脸一息间灰败,蔻色胭脂下的双颊没有一丝血色,她咬着牙,坚定地说:“我求过额娘,可她老人家说了,只等到明天早上。”

弘昼用力一拍书桌站起来:“怎么,你以为这种事能逼得了我?”

“没有人敢逼贝子爷,额娘她也是好意。”

“好意?”弘昼哧笑:“那你是什么用意?也是好意?”

乌札库氏浑然不知退却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自新婚之日起,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她就爱上了他,即使他那样冷淡地对她,甚至是羞辱,甚至是绝情,可她总还存着一丝幻想,总有一天他偶尔回眸的时候,能看到她一直站在他背后的身影。直到见过星河,才真正彻底地绝望了,是怪命运不懂情么?还是怪自己前世没有修够缘?

她剩下的,只有这最后的勇气了。

“我知道爷的心,我不敢争,也不会争,星河姑娘的事,贝子爷请放宽心,我就是拼着性命,也会在额娘面前护她周全。只求爷答应倩莲一件事!”

弘昼看着乌札库氏辗转挣扎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闭了闭眼,沉声道:“你说。”

乌札库氏睁大眼睛,用力喘息着抬起头,除了内心的酸涩与无奈,她全身的高贵无泄可击。

“倩莲只求爷,能给我一个孩子。”

第二天一早,弘历特特地再次嘱咐了手下,把早安排好的车子赶到星河的小院去,带着二主一仆三个人即刻离京,路上不得出一点儿差池。手下领命退下后,弘历怔怔地在书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么做虽然有点绝情,可不论是对弘昼还是对星河,都是最好的安排了。那天晚上他喊她姐姐的时候,星河脸上的表情还浮现在他眼前。她是那样哀伤,又是那样欣慰地对着自己笑。

弘历甩甩头,大步向府门走去。

走吧,离开吧!再不要盘桓牵扯了,姐姐,别怪弟弟心狠,一个你,一个弘昼,我只能有取有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沉沦!

早朝散罢,弘昼嘻嘻哈哈过来勾肩搭背。弘历心中有事,勉强陪笑了两句。出得宫门正看见早上派出去的那两个手下急眉瞪眼地守着自己的马车,他忙支开弘昼走过去。手下一见四爷,老远地就打个千儿跪在地下。

“怎么还杵在这儿?”

“爷请息怒。奴才早上按着爷的吩咐到小院儿的时候,看见耿姑娘主仆三人上了别人的马车。”

“废物!”弘历低叱一声,“我不是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她送出京去,你们耳朵长着喘气用的?”

“启禀四爷,不是奴才们不听爷的话,只是……只是那马车……”

“那马车怎么了?”

奴才抬起头来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马车倒没什么,只是奴才认得守在马车边儿上的人。”

弘历眼睛一眯,心头生出不祥的预感来:“是谁?”

“是裕妃娘娘跟前的胡公公。”

殊行不返

这是哪儿?

星河一上车就发现了不对劲,弘历当时说好了是悄悄地送她出京去,可这回来的人似乎太多,团团地把马车围住了。领头的那个人也有些可疑,星河笑问他是不是四爷差来的人时,他明显地愣了一下。可现在被这五六条大汉守着,除了跟着上车,又有什么办法?

小兰似乎也觉察到了,在车上冷静地不发一语,只是和星河交换着眼神。星河看着小兰怀里安静的韧之,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呆会儿如果有事,尽力护着韧之逃出去。到皖南歙县紫石镇一户姓柳的人家找苏眉姑娘,只说是耿星河的儿子,她会收留你们的。记住了?”

小兰点点头,星河又重复了一遍地址,小兰嗯了一声,眼泪已经在眼圈中打转。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星河悄悄把车帘揭开一点,只看着这辆马车东转西折,早已经不知到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