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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34)

弘昼猛然从背后抱住她,把她牢牢塞进自己怀里:“再抱一会儿,不然就得等到晚上了。我等不及,星河,怎么办?”

“又说傻话!”星河心里满是幸福的微酸,她扭过头来,对上弘昼的眼睛,从他眼中密密射出的,直是蛛丝,牢牢粘扯住她,一步也踏迈不开。

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等他回来吃晚饭,可半下午的时候,弘昼的贴身小太监齐心急火火地赶了来送口信,皇上因五贝子的军功甚是欣喜,在乾清宫摆了家宴,贝子爷今天晚上不一定赶得过来了。

星河的心里一阵寒。并不为弘昼的失约,而是为了在这个当口猛地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这又算是个什么兆头?她苦笑了下,面对满桌子的菜也没了胃口,喝了半碗汤就离开餐桌。回房里沐浴罢,闲得无聊,又实在睡不着,干脆披散着湿发,叫小丫环把灯和笔墨纸砚都搬到院中海棠树下的石桌上,写几笔字打发时间。

家宴么?

一家人的宴席。

那谁才是她的家人?哪里才是她的家?

怎么现在也开始奢望了?星河笑着摇摇头,执起狼毫,蘸了浓浓的墨,在纸上写起来。

“战霜风遥天几点宾鸿至,

感起我南朝千古伤心事,

展花笺欲写几句知心事,

空叫我停霜毫半晌无才思,

往常得兴时,

一扫无暇疵,

今日里病恹恹,

刚写下两个相思字。”

这是她最爱的贯云石,并不因为他的曲写得好,只是到哪里再去寻一个象他那样,轻轻易易就成了万户候的少年英雄,又轻轻易易挂冠飘远的芦花道人?

自己做不到他那份超然物外的洒脱,最起码也要做到无惧无怨的坦然。

心意既定,心情就平缓了许多,平缓得就象照在石板上明月的清辉。星河一张又一张地写着,坐在一边掌灯的小兰心思却有点儿乱,眼睛盯着纱屏中跳动的烛光,心里没来由得一阵阵慌张,象是有只猫爪在抓挠。小少爷病好后姑娘对她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边,东西也全部都暗地里收拾好了,那个四贝子看着慈眉善目的,怎么这么狠,非要把姑娘逼走不可?只是她们这回该往哪里去?杭州老家肯定是回不了了,她曾经问过姑娘,可姑娘只是轻叹一声,握着自己的手道:“只是拖累你了,小兰。”

“姑娘。”小兰轻轻唤她一句,星河看向她:“什么?”小兰正待说话,门口跑来火急火燎的齐心,边跑边低声喊:“耿姑娘,快来快来,爷……爷他到了门口了!”

星河笑着摇摇头:“来了就来了,作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

“不,不是!”齐心站定喘气,“爷他坐着马车来的……他……”

“难不成醉得骑不得马了?”星河向院门走去,顺手取下帕子把披散的头发扎拢起来。

“爷……爷他坐府里马车,直接……直接从宫里来的……”齐心的声音越说越小,急得抓耳挠腮,不敢正眼看星河。星河僵住,定定看住齐心。齐心慌得缩了缩脖子,嗫嚅着:“爷喝多了,劝……劝也劝不住,非要上您这儿来,福……福晋她……她……她……”

她也同车而来了,是吗?

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谁也躲不开。

弘昼已经歪歪斜斜地跳下了车,一手扶着车榬,一手在向外推扶着他的侍从,身后的车厢垂帘半开,一只在无名指和小指上戴着珐琅指套儿的苍白玉手稳稳捏着车帘的边。

一见星河的面,弘昼两步跨到她身边,挂着她的肩膀才没有摔倒。星河扶着弘昼,看向车帘后的黑暗里。那只手神经质地轻颤了下。

星河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把弘昼交给齐心扶进了院里,款步走下台阶,站到了马车前躬身施了一礼:“给福晋请安。”

乌札库氏没想到这个汉人女子会过来请安,她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起来吧。”探身出去,乌札库氏与星河相对着,彼此脸上都挂着尴尬的微笑。

这个就是他的福晋呢!

星河看着,心里说不出是酸涩还是安慰,她这样美貌高贵,才是真正配得起弘昼的人。

“爷在这儿,你要用心侍候。”乌札库氏朝星河点点头,转身欲回车厢内离开,星河又踏前一步唤住她:“福晋……”

“什么?”

月光下,星河苍白凄怆地朝着乌札库氏一笑:“福晋,弘昼他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以后……就靠你照顾他了……”

这话说得忒怪了,乌札库氏一扬眉,点点头坐回了车里。星河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转角处,才回了房里。弘昼已经醉得只会傻笑了,路都走不稳,却还要紧紧黏着星河,不让她离开自己三尺之外。好说歹说,才哄得他沐浴后躺上了床。

弘昼很快睡着了,星河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得更开些,就看见了仍伫立在院中的小兰。小兰听见窗户响回头看了看姑娘,用力擦了擦眼睛。

弘昼回自己的府第,已经是三天后的晚上了。齐心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踏进了书房,待爷坐定后,他又亲手端上丫环送来的茶,取了把羽扇恭恭敬敬地扇着。

他背着五爷求过了星河姑娘,星河姑娘也是费尽了口舌,直到拉下了脸,才劝得爷回府这一趟。刚回京就夜夜留宿外宅,且不说外面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就是府里这一嫡一庶两位福晋和两位格格、众多侍妾面前,他齐心已经抬不起头了,每天睡醒都要摸摸自己的脑袋,生怕几位主子一气上来拿他开刀。

而且今天,是嫡福晋十八岁的生日,娘娘甚是喜欢这个儿媳妇,就连皇上也有丰厚的赏赐,这个时候再不回府,福晋脸上难看不说,万一事儿捅到了娘娘的面前,那星河姑娘还能讨着了好去?

齐心站在一边胡思乱想,扇子不小心扑到了弘昼身上。弘昼劈手夺过扇子,一脚把齐心轻踹出去:“废物点心,滚出去叫人端几盆冰来,爷快热死了!”

齐心嗻了一声退出去,刚走出几步,迎面碰上孤身行来的嫡福晋。乌札库氏阻止了齐心的请安,走近他身边,轻声但肃然地说道:“带着书房里侍候的人全退出去,我有重要的事跟爷商量,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近了这里。”

乌札库氏一向最恬淡不过的,齐心也知道爷对这位主子甚是不以为然,弄得府里的庶福晋和两位格格,连带着一帮攀高踩低的奴才们都跟着不尊不重的。可今天晚上乌札库氏却一扫往日的颓势,看起来既坚决又高贵。

等齐心带着所有的下人悄悄退出书房的院子,静立在一旁的乌札库氏才深深吸了几口气,昂然走进了书房的门。

屋里的弘昼站在书桌边,眼睛里看到的,是供在书桌上的一枝莲花。小小的一朵,柔软地耽在萼上的花瓣通体雪白,只在瓣尖上有一晕红,鹅黄色的莲蕊极娇怯,羞涩地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弘昼抬起手,想触又怕伤着花,进退犹疑间,脸上全是宠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