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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31)

第二天是个晴好的天气,星河洗脸漱口,正坐着让小兰梳头,瞥到弘昼在她的门口站了一站,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星河只觉得余光里看到弘昼脸上的笑是那么怪异,便慢慢转过头来朝弘昼离去的方向张望着。

小兰手里握着梳子,也跟着星河向外看,轻轻叹一口气:“五贝子这回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星河垂了垂眼:“他……是要到哪儿去?”

“姑娘不知道么?”小兰愣了一愣,“我也是听德子说的,说是爷这回要跟着大军上准葛尔攻打噶尔丹策零呢。”

大军、攻打、噶尔丹策零。

都是些距离星河极遥远的词汇,星河一向聪明的脑袋也转了几转才明白过来,弘昼这一回是离了她远赴险地!准葛尔是什么地方?当年康熙爷御驾亲征,也险些被烧死在草原上,以他一个小小的贝子,既没有齐烈那样的盖世武功,又没有岳钟祺将军那样运筹帏幄的策谋,到了那种地方不是去送死又是什么?

难怪!难怪他昨天晚上会说那样的话,难怪他今天早晨会这样地笑。

星河跳起来就往屋外跑,心就在嗓子眼里跳动,她推开门房正欲掩的院门,冲到了院外的小巷里。

长巷的那一头,是纵马扬鞭的弘昼,这一头,是泪盈于睫的星河。过了这么久,星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喊他的名字了。是秦司夜?是弘昼?是五贝子?是弟弟?

她流着泪、哑着口向前追出两步,就在马儿快要拐出巷口的时候,看见他勒住缰绳,转回了头。

弘昼终于知道,这一辈子渡过的每一天,走过的每步路,吃下的每口饭,流过的每滴泪,受过的每次伤,那么多那么多的爱恋痴狂,那么难那么难的分离思念都是为的什么,都是为了在这个日子里,远远看见长巷另一端的耿星河为他痛洒的那一滴热泪。

他也湿润了眼眶,却大张虎目,不让泪水模糊自己的视线,他要看清楚,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这一眼就要看到永远。

阻叹遐回

思念就是有这个本事,把一条锦被变成如坐的针毡,把一地青石变成如履的薄冰,把一池静水变成如临的深渊。

星河每日里只是静坐着,不是在屋里就是在廊下,不是在廊下就是在后院小小一鉴方塘边,不是在塘边就是在院中一棵小小的海棠树下。曾经听弘昼说过,这棵海棠是他刚刚购入这间小院时亲手种下的,如今,星河坐看着这棵海棠从深雪的冬天熬到了开春,又从抽芽长到叶发,渐渐地缀上了无数花蕾,只是,弘昼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德子除了管家之外,自弘昼走后又揽上一个新差使,就是每天到五贝子府去打探爷的消息。虽然常常是没什么消息,可是这就是最好的消息,星河不知道什么是建功立业什么是跃马扬刀,只知道不管是爱是恨,她只求弘昼能完整无缺地回来。

三月十七,收到了弘昼派人送来的第一封信。说是信,还真有点对不住这厚厚的一大封,秉承了弘昼一贯的风格,上至驱敌策略,下至路边被马蹄践踏成泥的一朵小紫花,无一不包无所不有,也不讲什么格式,只是一一按日期标好注明,顺序排下来,倒象是一篇《从军游记》。

星河急着想看,又怕太急了早早就看完,硬是绷住劲一天翻看一点儿,费了将近十天的功夫,才把这封信看完。她看得太仔细太认真,以至于每天晚上在睡梦中,眼前浮动的还是他虬劲的字和促黠的话语。

刚进了四月,弘昼的信又到了,这回一来就是十几封,想必他是每天都在写。

姑娘一开始对贝子爷冷淡生疏成那样,现在又整天整天坐着想他,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兰把韧之交给厨娘,准备去喊姑娘吃晚饭。相处这么久她也能看出姑娘的性子,表面做足了清冷功夫,实则内里是早已沸腾的一团岩浆。略输清秀的两道眉毛长长地扫过鬓边,点漆一样的眸子里不自觉的全是不信任的眼光,鼻子倔强地挺立着,两片桃李一样的唇是她脸上最美的地方,不知是哪路神仙,用什么样一只生花妙笔,沾了多少芳华初露才堪堪画就。

这样的女人,不管是放在哪个过尽千帆的男人面前,也绝对不会激不起他的情思,更何况是年轻的贝子爷?

只是,还有个韧之少爷……

看样子,贝子爷并不知道韧之少爷不是姑娘的亲生,即使这样他也愿意对姑娘好,这样的男人,还待怎样?

姑娘还坐在书案后头,莫不是五贝子写了什么长篇大论的文章来,看了这么些天也看不完?小兰心里发笑,看这位五贝子爷的性子,拳打脚踢的,却也能做出文章来?

星河不知沉浸在什么思绪里,没有觉察到小兰的靠近。小兰一眼就看到了那张信纸,她识字不多,可也认得那上面端正的两个大大正楷字。

“星河”。

就是这样一张纸,她捧着看了一个下午。

“姑娘还是爱惜着点儿眼睛,看信也不点个灯,别呆会儿喊眼睛疼。”小兰笑说着,移了盏灯过来。

星河笑笑,站起来安详地把信收进封里。小兰看着她雪白的手指带着几分留恋地在信封上又摩挲了一下,才把它放回了桌上的一堆信中。

星河抬起头,发现自己刚才无意识的一个小动作落入了小兰的眼中。她面上一红,笑问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不知不觉的。”

小兰点点头:“姑娘又不去科考,做什么这样用功?”

每个夜半,星河都辗转难眠。

既盼他回来,也怕他回来。

天哪,你让我躲也躲不开,放也放不下,你究竟是什么用意?每次的分离,都只让他在我心里更根深蒂固一分,来不及过去,盼不到将来,是不是就让我抓住现在?每次呼吸,就是每次思念。每次思念,又是每次自责。

我不能。

我怎么能?

我又怎么能不?

韧之突然病了,病势汹汹地,半天功夫就只剩出气的功夫没有进气的力气了,星河吓得不轻,忙差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一看这个架势,连忙跺脚:“怎么拖到现在?这是出痘了,还不快去准备东西供奉痘疹娘娘!”

下人里头只有厨娘小时候出过痘,别人都远远地避开了。星河也出过,并不怕传染,小兰哭着要留下照顾少爷,硬是被星河骂了出去。她和厨娘两个人跑得脚不沾地,还要轮班儿照顾韧之。

大夫把能想到的办法全用了一遍,韧之还是只发烧,身上的痘疹一点儿出不来,躺在床上两眼翻白。星河急得搂着韧之大哭,大夫急出一身汗,一边劝一边说:“小少爷这次痘症凶险,并不是在下推脱责任,这种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夫人家里不知能不能找到太医院的门路,听说里头有一位陆老太医治痘疹是一绝。”

星河当即冲到外头拉住德子,可德子面露难色:“姑娘,奴才算个什么东西,哪能认得太医院的人?要是爷还在京里就好了,如今……如今府里头也还都不知道姑娘的事儿……,就这么贸贸然跑回去找福晋,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