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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20)

星河,我不信你忘却了所有的一切。

星河,我更不信最后你就这样抛开了一切。

该死的星河,该死的我为什么不能象你那样绝情?

这思念要怎么戒?

扑抱住长廊尽头的廊柱,弘昼才停下冲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火辣辣地痛,他伸手一摸,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早已冻成了冰。

弘历在弘昼看到星河的那一刻,无声地退出了房门,躲回了前院一间无人的暖阁。当急得满脸是泪的仆妇找着他,带着赶回后院星河卧房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弘昼风一样掠过的身影。弘历喊了两声,也不见他停下,便阻住欲跟着一同进屋的仆妇,跨进屋去回身关上门。

星河身上只搭着丝被一角侧趴在床上动也不动,一整个雪背都露着。弘历的眼立时红了,他跑过去,用被子胡乱将星河裹起,把那个冰冷的身子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似是触到了她的什么痛处,星河闷哼一声微睁开眼,眼神迷茫虚无。她伸出一条胳臂,没有一丁点温度的手抚上了弘历的脸。

是弟弟呀!

一个是想认又不敢认的弟弟,一个是想爱又不能爱的弟弟。一个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爱护的弟弟,一个是不得不狠下心去伤害的弟弟。一个是相见争如不见的弟弟,一个是身欲走情还系的弟弟。

如斯境地,叫人情何以堪。

“弘历……”

星河唤着这个亲切名字,泪珠儿碎玉般落下脸庞。想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终于有了骨血致亲,却又落得这样结果这样局面。

“弘历,弘历……”

弘历剑眉微抬,随即把她抱得更紧,在怀里轻轻摇撼。

“我……能叫你名字么……”她的声音轻颤。

弘历点头,又点头。

星河慰然一笑。

“弘历……弘历……,多好听的名字……”

弘历的脸已经扭曲,他怒得声音都无法自持:“他怎么能,这样待你!”

这个不是弘昼提起时嘴角都掩不住轻笑的人吗?

这个不是弘昼宁可挨着痛打也要保护的人吗?

这个不是弘昼夜夜酒醉时狂歌当哭呼唤的人吗?

他又怎么忍心这样伤害她?这样最残酷最彻底的伤害?

如果,只是如果,她属于我,我会象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她。曾经那座月洞门,在她离开之后,一直空到如今。

可是,只能是如果。

弘昼,怎么能在得到她之后,却一点儿也不怜惜?你知道你有多幸运?你知道你多可恶?

弘历重重一掌击在床铺上,切齿愤声:“我这就去找他,不能让他白白欺负了你。星河,你放心!就算我管不了他,也自会找人替你作主。”

“不要!”星河攥住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脸上,满眼的泪倾在他手心:“不要,弘历。千万不要去找他!只当是我求求你,不要再让我见到他,更不能让怡亲王知道,千万!千万!”

“可是……”

“没有可是!”星河睫上悬着一滴未坠的泪,在烛光下折出百道光,每一道都看进弘历的心,每一道都是加在他身上的符咒。

“让我走,我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来!弘历,一定不能告诉怡亲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

弘昼在雪地里吹了一晚上的风病倒了。

星河一大早冒雪回到京城怡亲王府,一进二门,直奔书房门外跪着,谁扶也不起。允祥散朝回府时,星河的身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允祥扶起摇摇欲坠的星河,她只有一句话:“我要回苏州。”

第二天,星河不顾体虚头热,执意上了马车,南下而去。

弘昼辗转病榻七八天,病好后跟着到江南督办生员选拔的弘历找到苏州城耿府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耿家早已经变卖了所有的产业,消失得无影无踪。

弘昼劈开耿府的大门,在这个残留着她气息的地方流连、回忆、暗自伤神。

曾经付出,却不能始终拥有,时间就这样倔强地一去不回头。

祜悔焉惧

两年时间,落在眼中的尘沙般,揉一揉、擦一擦,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雍正七年五月间,张熙策岳钟琪谋反事发,张熙及其师曾静俱被解押至京,讯间曾静供出,之所以陷溺狂悖,全是因其读了吕留良著的书。于是,朝廷明诏斥责吕留良,并令中外臣工议其罪。

这件事着在了弘历的身上,他星夜兼程赶到江南彻查此事。其实有什么好查的,人已经死了四十年,再议出天大的罪来,受苦的只怕也是吕留良的后世子孙而已。弘历心里对皇阿玛的作法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不敢宣诸于口,可是死命跟着他一同来到江南的弘昼酒醉后往往露出不该露的口风。

是时候要对这个愣头青敲敲警钟了。两年来弘昼处事越发放浪,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该做的不该做的他更是都做。途经苏州时新任的苏州知府在他的面前明示暗示过好几次,要他去劝劝五皇子别再这么搅缠下去。

苏州丝织大户杜家两年前盘下了耿府大宅,但在弘昼的无理阻止下,至今还未跨得进耿府大门一步,好好一幢美仑美焕的宅子,非但住不得,连看都不让看一眼,五贝子府几个蛮横的包衣奴才常年守住耿府的大门,说是这桩交易有匿,不等事情查清不能随意交割宅地。什么匿?送上门去的房契地契被这位大爷三两下撕扯烂,交易权状更是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居中做保的人慑于弘昼的威力,哪有胆子出来做证,杜府花了银子只买了一肚子的怨气。

弘历放下手中搜集到的吕留良数不胜数的件件罪证,轻叹一声走出书房,揉了揉痛涩的太阳穴。

江南每到这个黄梅季节,总是潮潮闷闷,走到哪哪都象困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就连吹在身上的风,也象是被人刚从口中呵出,滑腻地粘在身上,拂不开推不掉。

一边有随从端来了杯菊花茶,弘历随手指了指,让他放进书房桌上。

“五贝子在哪?”

“回四爷的话,五爷还……还没回来……”

弘历皱皱眉,想说点什么,还是抿紧了唇。这个五弟,临出京时信誓旦旦,此行一定会竭尽全力襄助四哥,可一到了江南,他老兄便三魂失了两魂,七魄折了六魄,甭说襄助,轻易想见他一面也不容易。

想不到,这个一向风流自诩的五弟竟也用情如此。

“四爷,”随从期期艾艾地又回道:“五爷他……好象又醉了……”

“醉吧,还是醉了的好。”

弘历看看天,一只灰色小鸥正从花墙一角的天空飞过,闪电般掠入苍穹。

弘昼是第二天早晨才回的杭州驿馆,隔了老远也能闻到他身上馥郁的女儿红香味。弘历站在园中一块太湖石的旁边,冷冷看着弘昼笑嘻嘻地走到自己面前,行了个大礼后依旧笑嘻嘻地拐进一边居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