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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18)

“曼萦,这一世已经到头了。剩下的路,你都陪着我走,好吗?”

星河点点头,扶他躺下,盖好被,纤手抚过他满是风霜的脸,合上他双眼。

她俯下身,象母亲搂着孩子那样,把他搂在怀里,哼起江南的催眠曲。

“柳丝青青柳丝长,

阿囡困觉阿娘唱,

唱支船歌水当当,

驾只小船下河浜。

河水青青河水长,

阿囡困觉阿娘唱,

唱支茶歌上山岗,

背起竹篓采茶忙。

茶山青青茶山长,

阿囡困觉阿娘唱,

唱支嫁歌入洞房,

揭开盖头看情郎。”

药中下了安神催眠的成份,悠长歌声中,他沉沉睡去,在梦中也笑着、也拉着她的手。星河极轻极轻地解开他的手,握着放入被中。

允礻我只觉得沉入了一个温暖的海洋,适意柔和的水流轻轻拍打着他的周身,象母亲的轻抚,也象是情人的亲吻。一个洁白的身影劈水而来,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十哥哥,你阳寿未尽,好好地活着,等着我来接你。”

星河关好门,却没有立即出院,允祥正立在不甚宽敞的小院中央,抬头看天。

天际一弯上弦月,象是顿蹙的眉梢。

星河走到允祥身边,陪他一起看。

“王爷,我的母亲,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的母亲?”允祥口中干涩,眼中却水意翻腾,他看着天上的月,还有一带星河,沉着声道:“她只是一个迷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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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春节,天气越发地冷。星河又辞了多次,怡亲王只是不放行,软钉子碰多了,星河也不再提回苏州的事。怡亲王见她在小跨院住得实在气闷,就送她去了西郊庄子上散散心。

星河很感激怡亲王的这个安排,这儿离城很远,她住着,仿佛也能松一口气。庄子本来王爷来得少,大冬天地更是没几个仆妇,府里侍候星河的两个仆妇没跟来,在庄园里另找了两个勤快干净的来服侍。星河平易近人话也不多,对下人又极是以礼相待,兼之出手阔绰,时不时地都有赏赐,于是下人侍候她也格外尽心。小庄园里,除了寂寞些,别的都还好。

这一天,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江南也有雪,只是不曾见过这样幕天席地的,星河不顾寒风,坐在窗边着迷地看了一整天。仆妇们劝了几遍见姑娘看上了兴致,便搬几个火盆拢在她身边,又取了一盘栗子白果来在:“姑娘,既要在这儿吹风,不如吃点栗子,炭盆里刚爆的,又香又烫,正好搪搪风。”说着,动手剥了几粒递给星河。

拈起一个放进嘴里,真是又香又糯,星河吃得上口,也顾不得栗子皮脏,自己剥起来,和两个仆妇边说笑边吃,十根青葱指尖上全成了黑色,连嘴角也沾了炭灰。

两个仆妇毕竟在王府里侍候了这么多年,颇有些见识,见星河随和,也渐渐把开始的谨慎放松,时不时地将一些道听途说的皇家秘辛说给星河听来解闷,哪家的福晋善妒,哪家的格格貌美,哪位娘娘得宠,哪位公公奸滑。

正说到鳌拜在先帝爷手里遭了那么大的难,当今皇上却既往不咎复了他一等公的勋位,更命其孙袭爵。仆妇们笑说:“如今世道安稳,又连连地出了几件喜事,皇上的心情可不就跟着好了?”

“可不?一连娶两房媳妇,换做寻常百姓家,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仆妇把剥好的栗子递给星河,钦羡地笑道:“正是呢,现在就这么热闹,将来大婚的时候还不定是个什么场面呢!”

“只是这回两位嫡福晋全是从关外的亲贵家选的,倒没有一个是蒙古人。”

星河接过栗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想着不问的,可一个栗子咽下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只是不知,五……五阿哥指的是哪家的女儿?”

“姓乌札库,家里头什么出身奴才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极美极温和懂礼数的小姐,娘娘们都很喜欢她呢。”

“哦……”星河觉得嗓子眼被栗子的细粉哽了一下,她用力咽咽,点头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正说得起劲,就听得前院一阵喧哗,马嘶人唤响成一片。象是庄子上又来了什么人。

“别是王爷冒着雪来了。”其中一个仆妇站起来说道。这位小姐不知是哪里的娇客,平素从未见王爷这样珍视过一个女人,虽说现在没有名份,可难保将来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仆妇们的心里都存着这样的想法,暗笑着对视一眼,站起来的那个便走去前院打听。

不多会儿,笑吟吟地回来了。

“并不是王爷。四阿哥和五阿哥出京打猎,路上雪大陷了路,到我们庄上来借宿呢。”

已经剥好的栗子从星河手上滑脱,落在地上,咚的一声轻响。她极不自然地站起来,拍了拍双手,笑道:“正是呢,已经这……这么迟,我这就去睡了。打点水来,我洗洗手。”

星河极快地关门关窗上床,每一层帐帘都放下来,厚重的被子也盖了两条,死死埋住头。

可还是挡不住无法自拔的耳朵,她感觉自己几乎能听见那个恣意放纵的笑声,在前院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声浪里那么清晰,那么刺耳。

“耿星河,别这么没出息!”她狠狠摇摇头,紧闭上眼:“睡觉,快睡觉,不准听,不许听!”

可你不去就山,山自会来就你。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星河已经有些定下心的时候,就听得小院里推推搡搡地响起说话声。

“爷,好爷,姑娘已经睡下了,要看也请明儿个早晨吧。”说话的是侍候星河的仆妇。

“怕什么?爷不呆久,只看一眼。嘿嘿,十三叔在这儿还藏了个美娇娘?四哥在哪儿,把他喊来咱兄弟俩今儿一道开开眼,看什么样的人能入了十三叔的法眼。”弘昼还是那么无所忌惮,听他的声音,带了几份醉意。星河浑身一颤,把被子盖得更紧。

“五爷醉了,还不快扶五爷回去?”

“谁说爷醉了?谁敢说爷醉了!放开我,狗奴才!”很明显地,弘昼一脚踢在某人身上,就听得轰隆一声,一名仆妇倒在地上呻吟呼痛。

“五爷,求您了,可不能……可不能这样啊!”小院内脚步凌乱,有说的有劝的,就是没几个人敢当真来拉。

“有什么不能的?……侄子看看婶娘也不行吗?我偏……偏要看,你他娘的给爷滚开!”弘昼撕扭着怒吼几声,已经走到了门边。星河知道弘昼的劲儿有多大,她害怕地坐起来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四顾着想找个地方躲藏。屋里布置得精巧,只有屋角的衣柜能藏下人。星河不假思索,跑过去钻进柜里,死死拉住门。

弘昼果然挣脱了众人的牵拉,上来大力拍门,每拍一下都象是拍在了星河的心上,每拍一下她便跟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