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相见时难(113)

裕嫔一愣,随即恨恨地一拍椅背,镯子碰着坚硬的紫檀木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就是我生出来的好儿子!”

参辰已没

“秋风得意马蹄疾!”

星河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这样一句,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弘昼骑在马上听见她低低的笑声,抬臂擦了擦汗,驱马过去用手中鞭梢挑起了车窗的挡帘朝里觑:“在做什么?”

星河劈手把车帘拉回来,懒洋洋地歪到了靠枕上。

说是家里投了门路给他在衙门里寻到个职位,今次第一趟差使就是要到蒙古去视察一下灾情。

视察?说得自己象钦差大人似的。星河笑他,可他却瞪瞪眼:“可不就是钦差!”

好吧,钦差就钦差。可这位钦差大人连星河在内只带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小仆从齐心,余下的那位据说是衙门里安排下跟着的人手,名字姓赵,叫赵保儿。

星河忍不住又惊诧起来,这个赵保儿她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可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活象见了鬼似地盯着她瞅了好半天,直瞅到秦司夜面色不豫地连哼了好几声才把一张煞白的脸转开。

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星河下意识地摸摸脸,赵保儿在她面前与别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倒是让她有了新奇的体验。

越往西北走,旱灾的灾情越严重,所幸在他们出京后不久天降喜雨,可已经大片大片干枯的草原却不能立刻返青,这一冬牧民和牲口的日子可难熬了。星河看着灾民的困境心中十分怜悯,她离开苏州来京城的时候身上带了不少银票,一些散碎的全在沿途兑成现银施散给了灾民,可是面额过大的兑换不开,又因为是微服不敢太过暴露身上的财富,只有眼看着灾民的惨状暗自流泪。

秦司夜是个火爆脾气,一日在客栈灯下坐得好好地,忽然勃然大怒:“皇上的赈灾银子已经拨下了这么长时间了,这些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要是给老子查出点儿猫腻来,老子碎碎地活剐了他们!”

除了平时闹点别扭,星河还很少见秦司夜发这么大的火,她忙过去捂住嘴:“也不看是什么地方就混说!你是什么身份?要剐他们也轮不上你,趁早办了差使回去复命才是!”

“星河,”秦司夜拉了她坐在自己腿上,又倚在她怀里,“以前出去都是吃喝玩乐,到这儿才知道民生艰辛,才知道皇上治国的难处。星河,我心里又气又难受,是银子重要还是百姓的性命重要?这些官们不都是读圣贤书读出来的?怎么到了银子跟前就把圣人的教诲全抛在脑后了?”

他们住的是普通客栈,房里点的蜡烛也是最简单的白烛,烟味大不说,水份还多,常常烧着烧着就嗤啦一声爆个灯花。

这时候的秦司夜看起来似乎还跟以前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不同。星河抬起端放在膝上的双手,情不自禁搭在了他的肩上。

“谁又不气呢?江南虽然捐赋多,可毕竟是鱼米之乡百姓生活还算富庶,我们家里头有几个钱,我也没尝过一天苦日子的滋味。以前一心想着怎么样把家里的生意看顾好,怎么样多赚银子多买房地,偶尔善心发了就捐点银子捐点香火,现在想来,竟是太冷酷了些。跟这些贪敛的官员比起来,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

秦司夜叹口气,在她怀里拱了拱:“你已经做了很多,身上那点儿私房钱不都快散光了么?”

“我现在可以白吃你的白喝你的,要钱做什么?况且钱再多又有什么用?花在这里总算可以救几条性命,留在我手里……”

星河话音猛地停住。留在她手里的钱,曾经也买不来齐烈的一条命。

算起来,自己还真是金贵,陪他一年的时间,就省了几十万两银子和耿家所有的房、地、店。

是他不择手段强占了自己,自己却还要在这儿安慰他。耿星河垂下头轻轻笑了起来,这才短短的几个月,她怎么突然就变了?以往那个性如烈火受不得一点委屈的耿星河,怎么到了他的手里就软弱妥协成这般田地?

“夜深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星河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整了整被褥,揭开钻了进去。秦司夜随后也进来,他应该是累坏了,头一沾枕头立刻睡熟,星河好不容易才把他缠着自己的长手长脚拨拉开,长长出了口气,在这个被他全部气息包围的狭小空间里,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又捱了一会儿,星河实在是耐不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秦司夜转了个身只哼了一声,又沉入梦乡。

今夜月光很明亮。

星河推开窗子静静坐着对月,只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他的眉峰那么难以逾越,他的眼波那么难以泅渡。可是怎么办,一年时间而已。

一年时间而已。

“星河。”他突然唤她,她惊跳了一下看向他,却分明是呓语。

“星河,我渴。”秦司夜咂着嘴模糊地说,星河一霎那间泪流满面。

她趿着鞋系好衣服就冲出了房间。屋外正好有个井台,不知什么人打了半桶水放在那里却没有提走,星河扑过去撩起水就往面上擦,想把泪痕掩盖住。北地日夜温差大,水激在脸上,她全身打了个寒噤。

身后却突然有人低声唤她。

“星河。”

星河差点一跤坐倒,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随即有只温热的大手从背后轻捂住她的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出声,星河,我来救你!”

她惊惶地被他慢慢转过身来,月光下,齐烈的脸森冷得可怕,他心痛地握了握星河的手,便拉着她往花荫浓密的后院走。星河有点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可是当齐烈带着她跳上一匹早系在客栈后门外的马儿背上时,她才明白过来。齐烈找到了她,齐烈要把她带走了……

可是,可是……

她握紧齐烈的手臂。

他还在客栈的床上,一个人,他还渴着……

他……

“我们回家,星河,我们回家!”齐烈一夹马腹,骑得熟惯的马儿轻轻抬起蹄走了出去。

踢蹋,踢蹋。

马蹄声在静夜里听来震聋伐聩。

走了?

真的?

刚才还躺在他怀里,现在就要离开了?

星河来不及想齐烈是怎么找到的她,她的心思乱成了一锅粥。秦司夜还躺在跟她合用的一只枕头上,可她就这样一语不发地离开么?她犹疑间,马儿已经走到了远离客栈的地方,齐烈一手揽紧星河,轻叱一声,马儿扬起蹄,往黑暗中冲去。

夜风携住她的泪,不知能不能赠进他酣然的梦里。

齐烈一路都没有提起怎么找到星河的事,星河也没问。也许他顾忌着她的遭遇,怕惹出她的伤心吧。星河只是每天沉默着,跟齐烈往南疾行。齐烈显然是在躲避秦司夜的追赶,路走得极迂回,东折西迁,并不循着最近的路南下,而是向西绕了一个大弯子从蒙古、山西交界的察哈尔右翼入关,又行两日到了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