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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06)

“别说这些话!”好长时间,他才似乎疲倦已极地在她耳边说道,“就今天……”

“星河,我好不容易……才能到你这来躲一会儿,别……别跟我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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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有些愕然。躲?这么分崩离析的一个字,从秦司夜的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让她摸不着头脑。他不是个惯于剥夺、惯于掠取的官宦子弟么?齐烈那样大的罪过,他也能一手掩去,怎么竟时时在她面前露出跟表象截然不同的内里来?

秦司夜凛凛然、慨慨然的悲切倦意让星河咽下了想说的话,她安顺地靠在他怀里,任他火烫的胸膛烘出了额间的薄汗也没有动一动。

这一天秦司夜带着她在野外逗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才打马回头。星河渐渐有些明白他说的好不容易才能出来是什么意思,又过了十来天,秦司夜一趟也没能来看她。她困在小院里,难免寂寞的时候,除了想想远在苏州的亲人,偶尔地、或者说她自以为偶尔地,也会想到秦司夜。

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说得有道理。刚才还是晴好的天气,一阵风过处便堆上了乌云,眼看着就是一阵暴雨。星河坐在廊下吹着凉风,一边看丫头急匆匆地收院中挂晾的衣物。

院中有两棵芭蕉树,就种在离星河卧房窗口不远的地方,到京城这么多天这才等到第一场雨,总算是可以听听这“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的声音了。

“是谁多事种芭蕉?”

那是哪一年?

她在苏州的家里也有几棵芭蕉树,年纪小的时候为赋新辞强说愁,捉了枝笔在芭蕉叶上写了这样的一句。可第二天却在紧邻的一片叶上看到了别人跟着戏续上的另一句,“是君心绪太无聊”。

齐烈,现在我坐在一样的芭蕉树边想你,这种心绪,是不是也太过无聊?此刻远在皖南乡居的你,是不是也一样地想我?

院门哗啦一声被推开,秦司夜急步跑进来,看见廊下椅中的星河,也不说一个字,上来拉着手就往外头跑。因为天热,星河只穿着居家的宽襟薄绢衣服,见秦司夜拉着她跑出了院外,急忙说道:“这又是到哪儿去?总得容我换件衣服吧!”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秦司夜不理她,拉着就上了车,赶车的齐心一挥鞭,马儿拉着车子就往前疾奔。

“到什么地方去?出什么事了?”星河坐在车厢里,听着秦司夜一声声催促齐心加快速度,有些着急地问他。秦司夜拍拍她的手,笑道:“没事儿,只是急赶着出城。”

“又出城?”星河垂下眼睛看着秦司夜指上的翠镶金里扳指,心中暗笑自己问的无知无趣。自己出现在京城,且不论谁对谁错,总之算不得光明正大,趁着爷有兴致的时候,除了出城逛逛,又还能到哪儿去呢?

天上喀喇喇一声惊雷,星河惊了一跳,瞪大眼睛便往上瞧,秦司夜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吓成这样,没听过打雷?”

“这天……要下雨了。”星河说。

“我知道。”

知道还往城外头跑?这句星河没问出来,安静地坐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秦司夜凑过来笑道:“你就不问问我,下雨了还往外头跑什么?”

星河抬眼睛看看他,秦司夜神秘地一笑:“哈哈,越是下雨越要出城!爷今儿就是看着快下雨了,才急赶着带你出来的!”

他象个炫耀的孩子一样的表情也逗起了星河的好奇心,她扬眉问道:“这又是为的什么?”秦司夜不说,只是让她稍待。

行不多久,马车刚一出城,雨已经落了下来,车厢顶上噼哩啪啦响成一片。又过一会儿,马车停住,齐心在车外高声道:“爷,到地方啦!”星河扒开一点厢门,透着被风吹进来的雨丝往外瞧,这算是到了什么地方?远离官道,四野平畴,除了小径边的杨树,连一座房子、一个人都没有?

正奇怪呢,秦司夜大笑着推开车门,在星河的惊呼声中拉着她一起跳下了车。两人身上的衣服顿时被淋得湿透,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又痛又痒。秦司夜不等星河站定,握紧她的手就往前跑去,星河挣脱不开,不得不跟着也跑了起来。

雨水沁人,周身上下通凉舒泰。

秦司夜的手温暖有力。他的手很大,把星河的手掌和手腕全包在了掌心里。迈开长腿,他回过头来催促她,眼睛比偶尔劈过的闪电还要明亮,声音大得穿透了雨声和雷声,直刺进她的心底。

“跟着我,星河!”

相逢时就已经成了定局么?再大的风雨,他也牵紧她的手?

裙子湿了裹住星河的腿,她有点迈不开步,秦司夜没有停下,在漫天的大雨里他一边跑一边定定地看着她,星河只觉得自己最深的深处里,有种莫名的熟稔在萌生。

“星河,快活吗?”他神采飞扬,明明路上有泥水却不避开,大步跨进去,踢踏着高声欢笑。快活?星河抬抬眉毛,眼睛被雨水冲得不停眨动。秦司夜大张双臂,迎向雨丝的撞击,嘴里大声呼喊着,来吧!来吧!

星河先还有些气恼讶异,可渐渐地也被秦司夜仰首的大笑所感染,学着他的样子在雨中伸展开手臂,伸出手掌去接雨水,再看着它顺指尖流成一条线,滴注进脚下的水花里。

人人都被缘法涵摄,你伸出掌来截断雨滴的去路,可终归它还是有它该去的去处。

时间就是指缝,她等着自己从里面漏走。

可此刻的秦司夜却突然阖紧双掌。他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托着胁下高高举了起来,连转了两个圈子。落下时,她跌进他的吻里,也听到自己的一滴眼泪落在他衣襟上的清脆响声。

闭着眼睛瞎跑了一气,愣是给他们撞见了一间锁着的木屋。回头看看齐心的马车已经不知拉在后头多远,秦司夜笑骂一句:“这个兔崽子,今天倒听话得很!”

他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星河淋得湿透,已经有点冷了。秦司夜顾不了那许多,当啷一脚踏开木屋的门,星河连阻拦都没来得及,看看外头的雨,她摇摇头,跟着秦司夜走进了木屋。

这小木屋外头简陋,里头倒清爽干净,墙边几样农具,屋角一张光板竹榻,摸着倒还干净。秦司夜脱下上衣,卷巴卷巴拧干胡乱擦了擦身子就仰躺进了榻里:“好长时间没出来淋淋雨了,真舒坦!”

星河站在榻边,身上流下的水在脚边积成了一滩,她听了秦司夜的话刚想笑,突然打了个喷嚏。秦司夜坐起来,看到她还端正站在那里,眉头一皱:“还不快脱下来擦擦,当心着凉。”

着凉还不是你害的?原来还不知道,敢情大爷是特意赶到城外来淋雨的!这算是哪门子的少爷脾性?

星河摇摇头:“不用了,反正也没得换,咱们还是快回去找马车吧。”

衣服湿了全裹在她身上,全身曲线毕露。头发也散了,湿搭搭地粘在光洁的额头上。秦司夜看着湿透的白色外衣底下的淡绿色亵衣,只觉得有一团火猛地从脑中窜进四肢百骸,他想也没想,一把拉进星河,按在了自己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