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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105)

空委清尘

秦司夜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城,可娇生惯养的星河受不了这份罪,在进京城的那一天终于病了。秦司夜吩咐齐心把她带到了城东一个院落里,又找了几个丫头仆役来侍候,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可能是近情情怯,星河每日在这座皇城里,一呼一吸都带着忐忑。那个人,离得并不远,虽然隔着永远触不到的距离,可他和她就在一片天空下生活,看着一样的云,吹着一样的风,也许在某些时刻,也想过一样的人。

星河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间黯沉的屋子,想起自己躲藏在帘幕后面看到的他。疏朗的五官,清癯的面容,唇边隐忍的笑,眼中干涸的泪。

他与母亲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这一生,都无从知晓了。

他那天晚上的样子,分明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就连星河也能看出那份无力掩饰的情绪波动。十几年后,再提起时还能有一声叹息。世上所有的男人,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那个已经半个月没有露面的人……

客栈凄清的长夜里,星河不止一次次听到秦司夜模糊的呓语,心里对这个少年油然而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他总是在睡深睡沉之后,下意识地往星河的怀里钻,头压着她的肩臂,眉头深锁,咬牙切齿。这样的人,心里分明苦痛,偏要用张狂来掩饰自己,活得不知该是怎样的累。可会有什么样的事,烦扰得了这个人、这个天马脱羁一样随性任为的人,以至于在梦中都落下泪来?

星河叹一口气,掩上窗,一边解外衣一边向床走去。各人有各人的烦恼,他的烦恼,她无法相帮,也无心相帮,左不过三百多天的日子,她就不信自己熬不过去。

一夜无梦。星河没有早起的习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唤丫头进来侍候。推门进来的,却是笑嘻嘻的秦司夜,星河大惊之下,把被子往上狠狠掇了掇,直掩到了下巴,才又羞又急地问他:“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秦司夜睁着一双眼,不由分说走上来便揭开了薄被,抓起床栏上担着的衣服被往星河身上套,“爷就没见过你这么懒的女人,坐门口等你半天了,白耽误这一早上功夫!”

“你来了,怎……怎么不叫我?”

秦司夜嘿嘿一笑,刮她一下鼻子:“爷躲在外头偷听来着,耿星河,想不到你睡觉的时候还打呼噜呢!”

“我哪有!哎哎,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星河躲进床的最里头,一手扯着被子一手扯着衣服,窘迫得双颊艳红,秦司夜脸上也是一红,嘀咕着松开手,轻咳一声走到桌边伸手倒了杯茶佯喝,嘴里不依不饶:“你可快着点儿啊!爷最不耐烦等人!”

所幸夏天衣服穿起来简单,星河三下两下套好衣服,刚才一通闹腾,袜子却怎么也找不着了。她心里暗恼着,趿着鞋走到衣箱边,打开盖子探身进去翻找。

秦司夜恰在这时回头,看见星河朝前俯下身去的背影。

三春新柳一样的腰肢,曲伸时有动人心魄的美。

活了十六年,已经惯了奔腾流浪的自己,仿佛一涧怒水,而她就象是劈深江峡里突然断崩而下的一片崖壁,他收缰不住,一头撞了上去,在她脚下激起千寻深的漩涡,久久迴旋。

秦司夜不知不觉间呼吸深重,他掩饰着蛮不讲理地对着星河大喝一声:“又在磨蹭什么?”

星河一惊,手上的箱盖没扶住,嘭地一声砸下来,正砸在右手的小指上,她忍不住惊呼一声。秦司夜立刻纵身过去,拉起她的手检视,一边仔细打量一边埋怨:“总是这么笨手笨脚,总是这么笨手笨脚……”

还好星河收手快,骨肉并没有损伤,只是小指上好容易留成的一根指甲被压断,秦司夜托着那片被凤仙花染得通红的指甲,大声嚷道:“看你干的好事!”

星河轻笑着拈起那枚指甲来摇头道:“不妨事,并没有砸到。”

秦司夜哼一声,抄起她的手来细细地看。星河待抽手,又不想惹恼他,犹豫着脸红了。秦司夜眼风扫到她低垂着的头,心里有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窃喜。

“真的不痛?”

说这句话的语气太温柔,温柔到连秦司夜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他飞快撇开星河的手,咳了一声沉下嗓子道:“不痛就快点,再磨蹭爷敲断你的腿!”

他骑马,她坐车。出了城,秦司夜却硬把她从车里拖出来,拉到马上安置在身前。星河虽然见多识广,可骑马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且不坐座下的鞍头本就硬梆梆地不舒服,还有这匹黑马不时喷着让她魂不附体的鼻息,单只背后那个火热的胸膛,已经让她无所适从。

虽然回京的一路上夜夜在他的怀里睡着,可胜棋客栈里那天的痛苦经历还是让耿星河耿耿于怀,没有办法忘记。那是疼痛屈辱,那是撕裂一样无休无止的折磨。

此刻的秦司夜是年轻热情活力迸发的,他的呼吸、他运缰驭马时低沉的叱喝声、他肌肉鼓贲的双臂、他结实有力的双腿、他精实平坦的胸腹,一切一切都鲜活得让耿星河仿佛回到了那一夜深垂的帐幕下。于是她用力地朝前探出身子去,想要和他隔开些距离,脑后那根长长的辫子也滑到了身前。

秦司夜暗笑一声,夹紧马腹,马儿箭一样窜了出去,耿星河猛地一仰身子,撞进他怀里。秦司夜怪声笑叫着,跑到兴尽方才勒住马检视怀里僵硬的耿星河。这一通颠簸,几乎没要了她半条小命,耿星河大声喘息着,心就在嗓子眼跳动,喉间腥腥甜甜,直欲作呕。秦司夜这才发觉玩笑开过了头,忙扶着星河下了马,找块平坦的草地坐下。星河踉跄着推开他,一手撑地一手抚胸,好容易压抑下心中的不快。

秦司夜抓抓头,陪着笑道:“你……你以前没骑过马?”

星河摇摇头。

“这个……嘿嘿,是我疏忽了。我还以为你也会骑马呢,我……你好点了没有?”星河点点头,又往侧边让开一些,秦司夜挨过去,轻轻在她背上拍。

星河侧着脸,本就雪白的皮肤更是没有一点血色,原本垂堕的耳环甩到了鬓边的头发里,秦司夜伸手帮她理好,突然心中一动,嘻笑着把唇凑近了去,在她腮边轻轻一吻。

“星河,你真好看!”

一枕春阴。他手横巨槊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杀伐征讨,却原来只为了这样一句不堪的原因。

好看。

星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更有种痛切的、微燃的感觉。她定定地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顽桀的微笑,轻声说道:“是么?只是,好看?”

他额上有汗,晶晶亮亮似他籍以轻狂的青春。

象是听到了佶屈聱牙的经诵,秦司夜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耿星河张了张口,秦司夜却一把捂住她的嘴,蹲跪起把她死死搂进怀里,既蛮且悍,不带一点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