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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73)

赵执戟这才明白她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也许误认为是侍奉她的小尼姑了。

喉间突然酸涩难当,好多好多的话堵在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青州都督看着袅袅香烟里身穿灰色直裰踽踽而行的身影,费了很大力气才低低唤出一句:“执戈……”

延已大师当即顿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破旧的大殿里好几扇窗的窗格都坏了,无法合拢。羡陵风大,一风过处,吹卷起的呼哨声在拼命嘲笑他们的不堪,捉弄他们的不舍。又仿佛悲管乍裂,吹出一笛嘶音,咽咽地,同情他们的不忘。隔着短短几步距离,象是已经隔了一生,从他被五花大绑摁倒在地,疯狂嘶吼却眼睁睁看着她落尽三千青丝的那时起,赵执戟每回酒醉,总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延已大师猛地转身想走,可法事持续了整整七天,一直跌趺而坐的双腿很不灵便,三两步后踉跄摔倒,赵执戟飞扑过去揽她入怀。延已不发一语双手推挡,两个人咬紧牙关角着力,赵执戟毕竟体健力大,掐紧延已的双腕反剪住,不由分说死死抱紧她。耳边是她粗重的喘息场,赵执戟闭起眼睛,柔肠百斩,疼得连嘴角都在哆嗦。

“执戈……执戈……”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延已挣扎几下沉声吼道:“放开我!”

赵执戟死犟着越抱越紧:“不放!”

延已怒极,狠狠一口咬上赵执戟肩头,齿下的肌肉骤然崩紧,她拼命地咬,直咬到满口腥意才忿忿地松开:“不放我就咬死你!”

赵执戟粗喘着把一条手臂伸到她嘴边:“给你咬!”

延已张开嘴就咬上去,错眼间,却看到他袖子里一直延伸到手背上的旧伤疤,心里莫名一软,嘴上也没力气了,愣怔了一会儿,无奈地别开头:“到这儿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你该来的地方么?”赵执戟捏住延已的下巴把她的脸扳过来,盯着近在咫尺这张清瘦的脸,“当时为什么不逃?以你的武功不可能被他们抓住,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赵家兄妹都是倔强成性的人,延已什么也不解释,勉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冷着声音说道:“你擅离属地已经犯了大罪,私闯入羡陵更是违例之举,趁现在天黑赶紧走吧!”

“要走咱们一起走。”赵执戟冷笑,“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鬼地方!”

延已也冷笑:“我不会跟你一起走的,除非你杀了我!”

“就算杀了你,我也要带你离开!”赵执戟眼睛眯着,光线浮离的佛殿内,他的模样看起来森冷异常,延已却不是会被他吓唬住的人,秀长的脖子一挺,她笑道:“死在你手底下,我绝无怨言!”

赵执戟久久看着延已洁白的下巴和脖颈,咬牙长叹:“执戈,你就……你就这样对我……”

“我……”

赵执戟把手按在妹妹的嘴唇上,不让她再说出一个伤人的字眼:“执戈,你我都不擅长口是心非,算了,执戈,我……我还不明白你么……”

延已眼中一热,好不容易才把那股湿意逼回身体里。赵执戟低叹一声松开手,扶起延已,看着她光洁的头颅和身上灰暗的直裰:“执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些天都没有听见你敲钟。”

延已大师低低地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没出事,我在闭关做一场法事。”

赵执戟看看甬道那送的小佛堂:“什么法事?”

延已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跟我来。”

和外面的大殿很类似,佛堂也很简陋,佛像被香烟烛火熏燎得乌黑,看不出本来面目。佛像前的地面上看似凌乱地放了几十盏燃着的油灯,赵执戟何许人也,一眼就看中了其中的诡异。这些油灯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圆形图案,象是什么久远的图腾,当中放着一把安静的弓,血红弓身和隐隐有气息吞吐,但都被这些油灯的光焰阻挡住,牢牢地困宥了起来。

“这弓哪来的?”从军多年久经战阵的赵执戟当然也看出这把弓的不同寻常之处。

“皇上亲自送来的。”

“皇上?”赵执戟浓眉一皱,“殷老大?”

“哥,咱们家的赤玉刀是怎么得来的,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赵执戟猛然醒悟,“这弓……难道是引雷弓?”

延已大师笑笑:“除了引雷弓,天下间还有什么神兵要用我的八膺阵才能镇伏住?”

赵执戟咬牙一阵冷笑:“哈哈哈,如果被殷瓒知道,是他的儿子亲手把引雷弓送给我们赵家人,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皇陵棺材里爬出来!”

延已大师凝神望向佛像:“当年殷瓒以你我兄妹的性命相迫,抢走了龙舌尺和拒天箭,我自请终生被禁羡陵,这才勉强保住了赤玉刀,若是这引雷弓能早些出现,四样神兵齐聚,我们赵家又何至于要受这样的折辱。”

赵执戟愤愤地击掌:“如今拒天箭踪迹不明,龙舌尺被殷瓒拿去诱降了薛摩诃,想要聚齐神兵,还得费一番功夫。”他说着,越过八膺阵,弯下腰探手伸向引雷弓。

“大哥别碰!”

赵执戟的手停住,回头看向延已:“怎么了?”

“这引雷弓杀孽太重,这么多年又不知道被藏在什么地方,弓魂已经炼成,邪气得很,轻易不要触碰它,以免祸及自身。”

赵执戟点头站直身体:“现在我们有引雷弓与赤玉刀在手,只要聚齐四样神兵,碧莲峰顶玉城之阿,所有的财富和神力,就都是我们赵家的了,何用再惧他殷氏的迫害!到那时哥哥一定亲自来接你离开羡陵,执戈,今生今世,我们再不分离。”

延已大师修长的眉梢微微蹙了蹙,缓缓拈动手里的佛珠,轻笑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哪里是今生,何处又是今世?”

赵执戟不语,惨然苦笑着,看着闭目合掌,跌趺坐入蒲团里的妹妹。

晨曦渐起时,赵执戟站在崖下,回头再望一眼那座乌青色的孤独石山,山顶钟声在断绝了七天之后再度敲响,一十八声,声声悠长,那是执戈在他身边渡过的十八个春秋,羡陵雾暗风幽,只剩这一缕音尘,还牵连着他们的现在和过去。

木梆声响,竹箩慢慢提升,青州都督怒目回首,望着东边升起的朝阳,任凭阳光刺进双眼,刺出满眼泪水。

上崖之后走回昨天到达的地方,原本应该守候在此的侍卫们却不见踪影,也马匹也没有了,赵执戟定了定神,看看四下里没有打斗痕迹,他的手下他清楚,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掳走七八名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侍卫。

果然随着一声轻笑,硕大的石块背后转出个青色身影。来人负手站在赵执戟面前,面目俊朗气宇不凡,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我在这儿等了你一夜。”

赵执戟有点意外:“殷老二,怎么是你?”

殷律呵呵低笑:“怎么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