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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51)

与此同时北地卫军大营里,眼看着冲天雪浪就要扑下来,殷释狠狠往身边傻楞住的一名小兵屁股上踹一脚:“还不快跑!”

小兵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雪浪下压带起的巨大气旋里全是雪渣冰屑,飞速旋转着象一柄柄小小的钢刀,殷释□在外的脸颊和双手迅速被割出几个小口子。口哨声变成了咆哮声,四面八方都是白色的雪!

只心念一转间,雪浪已经坠到头顶上不足丈许处,殷释站定了脚步,不再逃不再躲,反而调整姿势笑对压顶的雪山。没想到,就是这样结束的!电光火石的功夫,脑子里疯涌出无数画面,一帧帧,一副副,他咬紧牙,都是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脑海中黄鹂儿的碧瞳突然发出夺人的光芒,连带着,他全身的血液好象也在沸腾。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寂静。

……

所有卫军大营里的人都瞠目结舌,看着笼在自己头顶上不盈数尺的雪屑冰块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般突然地停在那里,既不往下稍压一分一毫,也没有消失的迹象。连风在此刻也停滞住,没有人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头上是雪,脚底下是雪,放眼望去无边无沿,卫军大营象被人关在了一只雪做的盒子里,眼看盒盖就要盖严。

殷释只觉得胸臆里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冲突,想要砸断筋骨凿开皮肉。他强自压抑着,终于忍不住抚着胸口曲下身子,隔着冬衣,触手滚烫。脑海里一片碧光,越燃越炽,成了碧绿色的火焰。他置身在火焰丛中,所有的皮肤都被火舌舔着、炙烤着,说不出来的疼痛。更疼痛的是心里,鼓荡充塞了太多东西,一边膨胀一边撕裂。那双碧色的眼睛始终盯在他身上。

赵执戟大惊之下先愣住,然后反应过来,急忙去扶已经站立不稳的皇上。殷释四肢僵硬,全身诧异地颤抖着,牙关紧闭,牙齿挫磨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皇上,皇上!”赵执戟大叫。只见殷释全身巨震一下,蜷曲的身子里突然透出股绿色光芒。这光芒从胸臆间发出,先始极淡,遽然变得浓烈,殷释怒吼着,随绿光一起舒展开修长的身体,冲天碧光照上头顶的雪浪,只几个喘息间,雪浪猛向上拔,以比来时更迅猛的速度又撤了回去,呼啸着、嘶喑着,看这去势,竟是笔直向着砾郡城。

危机一除,殷释身上碧光陡收,倒在赵执戟的怀里,旁边也上来几个将领一起架住皇上,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一切。

卫军大营里的所有人呆站着。更远一点儿的砾郡城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满天绿光再次被火光取代,只一盏茶功夫,火焰被扑去的雪浪熄灭,天际一片黑暗。

殷释嘴角噙起一丝微笑,安心地闭起眼睛昏了过去。

翌日清早探马来报,砾郡阖城被大雪淹没,全城三万余军民,侥幸逃脱的不足一千。

接下来的战斗势如破竹,卫军所向披靡,直打到距金国都城两百里处才煞住缰,金国无奈签订城下之盟,卫军取得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完胜。

消息传回国内,本来就高涨的民族自信心空前勃发,那天夜里发生在卫军大营里的事被一批批回国的军士们描述得恍若天降神迹,皇上则成了真龙化身,以一已之力挽狂澜于既倒,简直就是神明附体,哦不不不,皇上他就是真神!龙神!

黄鹂儿从照顾她的小尼姑口中得知了卫军大胜的消息,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觉得十分欣喜,反倒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她并不是不期待殷释的胜利,可也并不希望他的胜利注定导致的殷律的失败。前因后果她不清楚,可听小尼姑天花乱坠的描述,那场雪崩绝对不会是什么天降的神迹。

她突然觉得全身一冷!

殷律费尽心机先是烧死她的全家,再把她诓到京城来,绝对不会只因为她的碧血可以救病治人。驾鲤湖畔那块诡异的构象石!红光!绿光!那天晚上的异状,她的昏倒,和昏倒前脑海里浮现的一切!

黄鹂儿坐在床边,只觉得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屋门被人一手推开,赵执戈大步进来,拉起黄鹂儿就往外头走。黄鹂儿被吓一跳,一边小跑步着跟上一边急问:“大师大师,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赵执戈停下脚步看她一眼,回首指向远处:“你是想跟他走,还是留下等人接你回宫?”

黄鹂儿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今天天高日朗,依稀可以看见外界通往羡陵深处的那唯一一条坚实道路上有几个人越走越近,以她的眼力无法分辨是谁,可听赵执戈的话,她也知道,来的人必定就是殷律。

皇上既然取胜,他的事已经破露,想来也没有办法再留在京城。

怎么办?是跟他走,还是等着皇上?

根本不用她做选择,肚子里的孩子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动,黄鹂儿顿时泪如雨下,她扭过脸看向赵执戈:“大师帮我,我不能……不能跟他走……”

赵执戈拉着她继续走,一路向上,很快到了正殿。赵执戈把手一松,指着地下半旧蒲团:“你坐在这里,有我,没人能把你带走。”

“大师。”

赵执戈举目看向神台上供着的石雕佛像。佛像一手捏诀一手拈花,眉目清朗似在微笑,她仰天大笑三声,双手合十站在殿门槛外。

“唯色与空,是色边际。唯触及离,是受边际。唯记与忘,是想边际。唯灭与生,是行边际。”

赵执戈中气凝聚,几句佛谒念得又缓又响,声息随风往外远散。殿里的黄鹂儿听不懂这几句话,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的辛酸,她收敛心神,面向佛像跪在蒲团上,两只手掌合在胸前,默默地祈祷。

殷律来得很快,黄鹂儿听见他的脚步声。

“执戈。”

赵执戈不是那种绕弯子的人,她冷哼着沉声道:“殷老二,你自己走吧,人我留下了。”

殷律呵呵低笑:“执戈,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带她走的?”

“难道你不是?”

“远行在即,我来道个别。”

“道别?”赵执戈顿一顿,“殷老二,我并不是小瞧你,就凭你和你手底下这两三个人想从我手里把人带走,只怕很难。既然你说远行在即,何必再起风波,不如安然离去。”

“执戈,我现在自顾不暇,就算你想让我把他带走,我也恕难奉命。”

黄鹂儿眉梢一挑,咬住牙关,把眼睛闭得更紧。站在殿外的殷律透过赵执戈坚韧的肩头,能看见背朝他的那个背影,如此曀黯瘦削,从后头根本看不出来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

睽阔年华太久长,来路已迷离,去路更是远隔关山。

“执戈,你放心,我只对她说几句话。”

“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别忘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就不怕我命下头的人封了路,把你留在这里,等殷老大回来了好邀功请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