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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39)

第 37 章

罡风烈烈,全身衣裙和头发都被吹得瑟瑟发抖,她被拥抱在一个温暖怀抱里,一个温柔女声在耳边坚持地、一遍一遍说:“不会的!我的女儿,不会有这样的命运!”

深长苍老的叹息在不远处响起:“天定命数,人力岂能逆逾?圣女你……”

“不会的!”女声转而激昂,抱紧怀里的孩子拧转身对着罡风吹来的方向厉声吼道,“你看着吧!鹂儿绝不会遭遇我经历的一切!什么天定命数,老天爷你就睁眼看着我的女儿是怎么幸福过一生的吧!”

她拨开手中包裹紧的薄被,看着瞪大一双惊惶眼睛的三四岁女孩,碧绿色的眼眸柔情缱绻:“鹂儿,娘就是死,也会守护你!”

全身一震从梦中醒来,夜色正酣。殷释在枕边睡得很沉,她的震动只让他轻哼了一声,然后搂紧她。侧卧着,他的手臂从她腋下伸出来按在她胸口上,一低头就可以看清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都说殷释是带兵打仗的皇子,看来此言不假,看他手上的粗茧和怒突的血管,想着他无穷的气力……

黄鹂儿悄悄吸吸鼻子,昼夜不分的双眼让她根本睡不着,到处都那么亮,无处可躲。

双腿间不适的感觉还没有消褪,身体每个关节都酸痛,柔软宽大的床榻上多了一个人,让她如临大敌。还有什么好哀悼的?一具身体而已,拿去就拿去了吧!统统被掠夺光,看看自己还能剩下什么。头在枕上挪一下,耳垂上悬着的小莲花让黄鹂儿的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涌出来,流过脸颊,流进枕头里。

好容易捱到天亮。殷释新登基不久事必躬亲,每天绝早就起床准备早朝,今天是登基以后第一次宠幸嫔妃,早有宫人宦官准备好了朝服冠冕。殷释极轻极慢地把手臂从黄鹂儿胳臂下抽出来,黄鹂儿回过头来看看他,他笑着在她脸上抚一把:“你睡你的!”

黄鹂儿拉着脸坐起来,全身都躲在被子里,看着殷释准备下床。

眼风扫过他起身的地方,黄鹂儿呀地叫出声来。殷释看看她,心中一动,拂下宫女掀起的床帘,好笑地刮她鼻子:“怎么?舍不得朕走?”

滚你的!黄鹂儿没敢骂出来,她刚才看到淡藕荷色的床褥上有几点血迹,绿色的血迹。这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无可奈何地朝殷释假笑道:“恭送皇上早朝!”

“这么急让朕走?”晨曦间微光流泛,她美得如梦初醒。殷释何许人也,黄鹂儿心思一动,他就看出她的不对劲。脑中转一转明白过来,挪开身子也看见了绿色血迹。黄鹂儿的脸唰地白了,想掩饰已经来不及。殷释不动声色揽过黄鹂儿抱下床,反手合紧床帘,对躬身守在帐外的宫人沉声吩咐道:“都出去!”

宫人都退出殿外,殷释抽出铺在最上面的床单团成一团递到黄鹂儿手里:“自己处置了!”

黄鹂儿惊讶非常,他怎么一点异状也没有?这跟正常人迥异的血色,怎么他好象觉得理所应当?接过床单黄鹂儿退到一边,看着殷释穿着停当离开龙陂阁上朝去了。

从这天起,皇上夜夜留宿龙陂阁。所有人都艳羡黄昭仪的时候,一道圣旨颁下,一直留在卫国等答复的金国太子陈瑞总算得了准信儿,皇上有意求娶金国公主,不仅如此,卫国两名贤良淑德的名门闺秀也被封为嫔妃充实后宫。

朝廷上下热热闹闹地预备起皇上的大婚事宜,人们看向黄鹂儿的眼光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乡下野丫头,看你还能蹦跶到几时。

黄鹂儿丝毫不为所动,对皇上还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的样子。

七月初七是皇上的寿辰,新帝第一个万寿节,自然要过得隆重。七月初六那天刚下早朝,黄鹂儿还窝在床上没动弹呢,殷释已经去而复返,见她的懒样,笑着把被子揭开,一把拍在她屁股上:“快起来!”

当着众宫人的面,黄鹂儿面红耳赤地跳起来。殷释一迭声催着快换衣服,着急地拉着出宫而去。奢华富丽的马车里两个人并坐,黄鹂儿挪得离他远一点,把车帘拨开一条缝往外看。车上备了糕点茶水,黄鹂儿拿起来就吃,嘴里大嚼着,发现殷释在看她,她别开头,继续吃。殷释揪住黄鹂儿的腰带把她扯回来:“朕也饿了!”

宫中都是细巧点心,一碟没几个,统共三两碟已经全被她大口吃光,只剩手里还捏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白玉糕。黄鹂儿瞪殷释一眼,嘴巴里还鼓鼓囊囊的,忙把这块白玉糕整个填进嘴里。殷释朗声大笑,笑声传出车外去,皇上身边侍候的宫人们听见了,对黄昭仪都是无比叹服。不论外头怎么传说,他们只知道,皇上只有在黄昭仪身边,才会这样开心地笑。

殷释此行的目的地是京城西郊悬云山上的离宫。这回黄鹂儿学乖了,下了马车坐进软轿里,跟在步行上山的殷释身后走到离宫正殿。这是皇上的居处,下轿时,黄鹂儿有意无意地往二皇子殷律居住的那处宫室方向张望。一级一级整齐的台阶尽头只能看见巍峨山峦,幽险的横峰底下,数只白鹭撞破云丝飞了出来,消失在天际。

马车走得慢,现在已经夕阳西下,略事休息,殷释带着黄鹂儿,只让三两名侍卫远远跟着,往望天阙上走去。

景物依旧,雪白石台映着落日彤光,泛起珠润的莹彩。牵着她的小手步步行来,殷释不由得感叹。侧头看黄鹂儿,她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眉梢眼角微蕴轻愁,浮醪随觞似地漾出几许哀伤。

来时是他执意让她换上了件新做的红裙。站定在望天阙中央,殷释让黄鹂儿面对自己,她的脸上浑无血色,惨白地让人爱怜,他明白那是因为碧血的缘故。拔下她束发的长簪,让一头黑发如他所愿地再度飞扬。只不过看透了人生如寄,有长风万里、有归云盈襟、有你,就觉得还能喘息,还能继续。

任谁也会被此刻殷释的眼光所蛊惑,他叹了口气,捧起黄鹂儿的脸,吻上她欲言又止的双唇。

“鹂儿……”

黄鹂儿甚至开始陶醉于他唇舌描摹出的怜惜爱意,能有一刻忘记所有烦恼的时光也是好的,这个时候她不想再恨,不想再悲伤。死死抓住殷释的袖子,她闭起眼睛,睫毛轻颤,渗出两滴泪珠。

“看!”殷释扳转她的身子,指向太阳渐渐落下去的地方。漫长的红色光刃到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锋利,累了,倦了,往深厚云海里投身而去,找个暂时栖息的地方。半天绵密的云彩被映成红色,层层鳞鳞地,劈斩开来的波浪般。

殷释从后头温柔地揽住黄鹂儿,和她一起看着。沉默胜过所有语言。夜晚开始绽放。

第 38 章

万寿节早晨,皇上携着黄昭仪从悬云山姗姗回宫。有好事的宫人竞相传说黄昭仪睡了一路,到地方还没醒,是皇上亲手把她抱回昭阳宫龙陂阁的。

一系列庆祝活动自不必细说,重头戏在晚上,盛大的歌舞宴会之前,新封的燕嫔和戴嫔已经被送进宫中。卫国皇宫规模宏大,前朝是皇上听朝理政的地方,后宫有数百间宫室,中轴线是分别是首阳宫、景阳宫、辅阳宫。三大宫殿间隔开东西两侧宫殿,三位皇子原本居住的昭阳、肃阳、聿阳三座宫殿位于西宫边缘。皇上已经搬到了首阳宫,黄昭仪却死活不肯离开昭阳宫龙陂阁。一有宫人宦官前去劝说她就板起脸来不理,殷释听说了也不以为意,一笑置之:“随她,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