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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137)

血脉相连的三兄弟,为了皇权之争厮杀在一起,他们都没有把战事扩大的意愿,似乎都卯足了劲,就用这钜川城下的一战决胜负。几十万水陆大军全线交战,这里也分不出什么前线后线,一夜之后,所有的队伍都已经杀散,彼此混杂在一起,只用战袍区分敌我,将帅的指挥完全传达不下去,军士们以数百人、数十人甚至数人为一队,杀红了双眼、砍卷了刀刃。

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和焦糊味,远在钜川城正中央的皇宫里也能闻到战场上的味道,黄鹂儿带着几名宫女,站在龙陂阁最高处的八角亭中,望向四面围城的烽火,不知道此刻殷释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此刻殷律在哪个方向。

他们……终于还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黄鹂儿的心很冷很冷,冷得她打了个哆嗦,一边的蓝舸忙把披风披在了她的肩头:“娘娘,不要再看了,还是回宫里去吧。”

皇宫里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威信,皇上最宠爱的仪贵妃娘娘又从来不问事,事到如今,反倒是简克难的妹妹贵嫔简敏贞里里外外地张罗着,没有让宫里乱成一团。

“蓝舸。”

“娘娘,有什么事?”

黄鹂儿看着她,又看了看身边几名宫女宦官脸上惊怕的表情:“昭阳宫里的东西,你看着分一些给大家吧。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意外……带在身边以防万一,也不至于没有了着落……”

有几名宫女捂住嘴哭了起来,蓝舸狠狠一眼瞪过去,哭声顿止:“娘娘,看您说的,皇上御驾亲自上阵,怎么可能会有意外?还有简都督的兵马,那都是些打败过金国的精兵强将,钜川城还有这么坚固的城墙!娘娘放心,皇上一定会打败反军,您就安心在宫里等着为皇上祝捷吧!”

“可是这么久了,怎么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蓝舸摇摇头:“就算有消息传回来,又有什么用?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您是能献策还是能出谋?战事激烈,我们自己可千万不能丧气!”

黄鹂儿点头,自责地叹了口气:“怪我,我胡思乱想了……”

蓝舸扶着黄鹂儿走下八角亭回到寝殿内,又渡过了几个时辰难捱的时光,天刚擦黑,终于听到了从战场上送回来的消息。

出乎钜川城里所有人的预料,卫帝殷释不仅败了,而且是大败。坚不可摧的钜川城在殷律殷祈的大军面前连一昼夜都没有坚持到头,从淄州驶来的战船攻破了两道水门之后,反军从水路长驱杀入城中,事实证明殷律等人苦候水军的战略相当正确,战船沿着挖掘的内河一直可以杀到距皇宫不远的内港码头。

黄鹂儿不愿意离开,可蓝舸等人在皇上送来的口谕下,硬是架着仪贵妃娘娘穿过哭叫混乱的皇宫从西角门出去,那里已经有辆马车等候着,几十名侍卫奉了皇上严命,一定要将仪贵妃娘娘平安地送出京城。

黄鹂儿巴着车辕对蓝舸连声说道:“我不能走!皇后还在宫里,我不能一个人走!”

侍卫催促道:“另有专人护送皇后与贵嫔,贵妃娘娘请先行一点,久留只恐生变!”

四面都是厮杀声,这场景让黄鹂儿全身汗毛倒竖,邲州离宫里那些模糊的记忆又涌在眼前,鲜血、烈焰、哭叫、刀剑。她把恶心的感觉咽回肚子里,被侍卫们掇上车,拉上门挥鞭子打马从匆匆逃生的人群里穿过去,向着京城最后还没有被攻破的北门赶去。

蓝舸抖着瑟瑟发抖的黄鹂儿,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盯着车窗帘偶尔被风掀起露出的缝隙,一路听到的都是百姓的哀哭与咒骂声。

“蓝舸,皇上他……”黄鹂儿心里很慌,蓝舸倒是异乎寻常地镇定,对仪贵妃娘娘说道:“娘娘莫急,皇上在城门等您。”

黄鹂儿眉梢一挑:“你,你怎么知道?”

蓝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等娘娘见到皇上,一切就都知道了。”

淄州临海多有水寇,麦元庆在淄州经营多年大力打击海上水寇,建起了一支十分强大的水军。战船停在内港码头,舷板刚一搭好,殷祈便打着马冲下来,率领所有坐船杀进城中的军队向皇宫冲去。

仪贵妃娘娘和简贵嫔娘娘早已经跑得没了影,留在宫里的麦贵嫔带着手下里应外合,很轻松地就让殷祈攻破宫门,杀了进去。

殷祈催动战马挥动兵器,杀出一条笔直朝向景阳宫的血路。

天顶的星光月光都被滚滚浓烟标遮挡住,京城里一丛丛燃起的火焰却将这个漆黑的夜晚映得十分明亮,殷祈两只眼睛里也全是火光。

首阳宫之后,便是景阳宫。这座皇城里最绮丽的宫殿中,住着他心心念念的人。那个午夜佛堂里,对着燃灯古佛盈盈哭泣的小丫头,那个刚一见面就愿意跟着他远远离开的傻瓜。

可是迎面便是滚滚热焰,驾下的战马唏聿聿大声叫着扬起前蹄,被热浪灼得停下脚步。殷祈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脸上,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一片火海。

高大的景阳宫深陷在这片火海中央,急于逃命的时刻里,根本没有什么人还留在自己的岗位上,景阳宫外只有三两个小太监一边大哭着,一边杯水车薪地用小桶拎水往里头浇。

殷祈跳下马揪起一名小太监厉声喝问:“皇后呢!皇后在哪里!”

小太监一开口便能听出是金国的口音,他认得永安王,知道宫城已破,慌张地跪倒在地大哭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殷祈一脚蹬翻他,大吼道:“我问你皇后在哪里!”

小太监慌张地回身一指:“皇后不愿出宫……她,她放的火……”

殷祈一听之下目眦尽裂,拔脚就要往火海里冲,身后数名卫士一起扑过来,把挣扎吼叫不止的永安王爷牢牢摁在了地下。

殷祈怒喝狂骂,卫士们宁可事后被王爷责罚,也不能在此刻眼睁睁看着他往火里头冲,一个个使足了吃奶的劲,摁得殷祈纹丝不能动。

“木兰!木兰……”

殷祈躺在尘埃满地的皇宫地下,从火场里飞出来的灰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周围,迷迷蒙蒙地,象是三月里的杨花柳絮,又象是冬夜里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落雪。

木兰偎在他的怀里,握着他的手慢慢按在她的腹上,温柔笑语,我会好好生下他,为了你……”

“木兰……木兰!木兰!”

殷祈无望地挣动着,眼睛死死盯着在火海里慢慢坍塌的宫殿宫墙,嗓子撕破,涕泪横流,胸臆间猛地一股腥甜涌出,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在了景阳宫前。

第 126 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一幕黄鹂儿永远难忘,烽火烧红半壁天空,巍峨城墙象只饕餮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这世间的一切。漫卷的旌旗之前,震天的杀声之中,滔滔的烟云之下,卫帝殷释玄盔玄甲,端坐在一匹四蹄踏雪的黑色战马背上,朝着她安然地伸出手。

“你来了,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