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清宵唱遍岂是歌(106)

殷律身边的手下不多,但看得出来个个精干,其中居然还有两个熟人,哑婆婆和小丫头月下。

黄鹂儿从月下那里知道了殷律死里逃生的经过。

那一夜分道而走之后哑婆婆和月下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也不见殷律去会合,情急之下两人回头寻找二皇子,找了几乎整整一夜也没找到,天快要亮的时候听见远处山头狼嚎声不断,两个人狂奔过去,看见卫帝殷释带着手下也往那座山头上赶。

不敢与殷释正面冲突的两个人只好绕道迂回行进,曲曲折折地居然走到了一座深崖之下。恰在此时崖顶有人坠落下来,从衣服上看出正是二皇子,两人将落进河里的殷律救出来,又找了一具尸体伪装成他的样子扔进河里。殷律受了极重的内伤,又被击落深崖,本来万无生理,可不知怎么地,只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就奇迹般地康复了,带着哑婆婆和月下立刻离开。

奇迹般的康复?

奇迹这两个字在黄鹂儿听起来很刺耳,世上本来不应该有奇迹,为了所谓的奇迹,她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并且有可能付出更大的代价。

还是和上次殷律把她诓出京城时一样,她和哑婆婆、月下两个人坐车,他带着数名手下骑马守在车旁,一路晓行夜宿,用最快的速度往西南方向赶,过一邲州就是青州,再来是是渚州、砀州、代州。

马车清早离开客栈后向西南行驶了两个时辰后突然停下,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慢慢撩开,殷律对车里昏昏欲睡的黄鹂儿笑道:“傻丫头,出来看看。”

黄鹂儿闷坐太久,腿脚都有些酸麻,在殷律的搀扶下钻出车外站在地下顺着他的方向往前看,一望无际的远山近林,看不出和今天路过的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殷律用手里的马鞭在黄鹂儿头上轻轻一敲:“认不出来了?呵呵,过了刚才那个松林,现在我们已经进入豳州地界了,顺着这条路再走一天,就是归宛。”

泪水一下子从黄鹂儿碧绿色的眼眶里冲出来,她向前走了几步,痴痴地看着故乡的景色。

离开这里已经太久了,久到她已经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回来,可是突然之间再次就踏上了这么亲切这么温暖的土地,象是做梦一般。三年多的时间,一千多个有笑有泪的日子就象流水一般从她身边滑过,任何都可能改变,唯有她的家乡,她的归宛,永远会在这里等着她。

“那年我带着你,就是从这条路离开的,”殷律走到她身后,两只有力的大手轻按住她瘦削的双肩,温柔地握了握,“忘了吗?”

黄鹂儿摇头,哽咽难言:“没……怎么会忘……”

“撒谎!”殷律的手上渐渐加力,“你忘了!”

黄鹂儿拭泪:“我没有……”

“你有!你已经忘了!所有一切你都忘了,全都忘了!鹂儿,”殷律说着扳转过她的身体,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在正午时分的阳光下,在这条漫漫尘沙遮目的黄土道上审视她丝毫没有改变的清秀脸宠,三年了,这张脸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全部占据了他的心,“可我没有,我都记着呢,你给过我的承诺,我对你发过的誓。鹂儿,还有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我永远也忘不了。”

那些慨然以悲,那些欢然以喜。

那些回首检视时幡然的了悟,午夜梦回时遽然的警醒。

那盏在月河里渐行渐远的荷花灯,一路飘摇着,还浮现在他的双眸中,细弱的烛光,被薄慢而又苍凉的风吹得左摇右晃,快要熄灭。

黄鹂儿咬咬嘴唇,挣开殷律的双手,扭头向着归宛的方向大步奔跑起来,夏天薄薄的裙子和她乌黑的长发一起在风中翻飞,她象是只在风雨中迷了路的黄鹂鸟,终于找到了归巢的道路,拍打着疲惫的双翅往回飞去。

殷律垂手站着,微眯起眼睛,看向黄鹂儿淡绿色的背影。他的耳朵里突然又响起了黄鹰儿说过的那句话。饮过苌弘碧血的人,都会不知不觉深种情根,若是做出任何背叛圣女的事,都会遭到碧血最残忍的诅咒。

坠落深崖的那个夜里,他仰首看着一同悬挂在崖外的黄鹂儿。有几滴咸咸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曾经以为那是她的泪水,后来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从她手掌伤口处滴落的碧血流进了他的口中,是她庇佑着他,是她再一次用碧血救了他。

如果真的有情根,一定已经深深种进了他身体里,每一根根须都寄生于他的骨髓与血管中,汲取他的心力与神思当作养料,灌溉出了一朵无法自拔的花,碧绿色的鲜花。

第 98 章

第九十七章

归宛城没什么大的变化,还是那么小,那么宁静。

哥哥黄鹰儿死在驾鲤湖边之后,他的尸身被殷律送回了归宛,葬在归宛城郊的墓地里,就靠在苏家姐姐的身边。所有人的墓都被照料得很好,坟上不生杂草,碑也抺得干干净净,黄鹂儿一身素服跪倒在爹娘面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殷律没有陪她,只是远远站着,在隐隐能听见她哭声的地方,等着她。

此刻黄鹂儿不再是皇上捧在手心里呵疼的仪贵妃娘娘,她还是到月河边放灯时不小心掉进水里的那只小鸟儿,半夜三更急急忙忙地往城里赶,生怕赶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会被爹爹扣零花钱,会被娘训,会被哥哥拿量布的尺子拍手心。

哀哀凄凄地哭到几乎昏倒,黄鹂儿是被殷律抱上的马车,再一睡抱着,回到了归宛城里。

五柳街变得让黄鹂儿不认得了,一座被高大院墙圈起来的花园取代了原本比肩林立的房屋和狭窄的街道,再也没有那些拖着鼻涕脏猴子般的小孩子跟在她后头撵鸡打狗好吃懒做,再也没有李妈做的那些好吃的糕点了。黄鹂儿愣愣地站在原来五柳街街角的位置,看着那座花园气派的大门,和门口的两只石狮子。

“鹂儿。”殷律轻声唤她,“看了很久了,我们走吧。”

黄鹂儿点点头,是啊,站在这里,还能看到些什么呢?她无声地随殷律回到马车中,抱着膝靠车壁坐着,垂下头想心事。

“要不要到月河边再看看?”殷律的声音就在她身边,黄鹂儿被针刺中一般惊跳着摇头:“不用了!”

殷律笑笑:“听你的,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黄鹂儿心中略有些后悔不该用这么坚决的态度说话,她嗯了嗯:“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殷律拉过黄鹂儿的手,轻轻用两只手掌握住:“别着急鹂儿,莺莺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黄鹂儿点头:“谢谢你殷……殷公子……”

殷律修眉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用谢,不用谢……”

黄鹂儿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或许把自己摆在离他更疏远一点的位置,对所有人都好。

离开豳州一路西南而行,路上没有出现过什么异状,很快地便进入淄州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