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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唱遍岂是歌(105)

黄鹂儿在院子里站得久了,太阳慢慢地挪动着,头顶上那一小片树荫也移开了,正是正午,阳光炽烈地照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温暖了一些。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她有点头痛,有点发晕,闭目站着,有点站立不稳。

所以没听见脚步声,只是当一只温柔的手指从下巴开始,贴着她光洁的脸颊向上慢慢滑行到眼角,用指腹接住一滴晶莹的泪水,黄鹂儿才发觉有一个人站在了身边。

就象命运再怎么波澜,侧耳也听不见涛声,人生再怎么崎岖,举目也望不断云山。该被淹没的还是要淹没,该误入歧途的还是会迷路。黄鹂儿觉得自己一定又在恍忽不清了,她抿了抿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用力地闻了闻飘进鼻子里的香气,那么清新,那么熟悉,那么千里迢迢,那么痛断肝肠。

她没敢睁开眼睛,等待的日子已经这么难过,一旦发现眼前只是一片虚无,这剩下的漫漫长日,她要怎么熬?说到底,那个坠入深崖的人,心里对她还是有几分牵挂的吧,在这个时刻里,悄悄出现在她身边,陪着她。

黄鹂儿泪如泉涌。都是从崖上坠落,殷律,王白石,还有莺莺……

为什么她最亲的人都要遭受这样痛苦的过程?那天晚上,殷律被风吹起的袍服,犹如绽放在夜色里的花,美丽而又残忍。他本来有机会逃生的不是吗?如果他不是为了保护她,以他的武功,应该有机会从狼群的包围中离开。

到了现在,黄鹂儿不知道自己是该恨殷律,还是该感激他。他犯下的过错不可原谅,他对她的恩与情又无法忘怀。如果上天垂怜,让她有机会与他魂魄相见,她愿冲过万水千山站在他面前,喊他一声哥哥,对他说,虽然我不能原谅你,可是我并不恨你,从来没有恨过你……

“只是,他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掉泪?”

黄鹂儿挑了挑眉梢,自己并没有在做梦,为什么这个声音如此清晰?她笑得更灿烂,泪水也更汹涌。

那双手又抚上她的脸颊,这回不是春风般的轻抚,而是整个地抚握住了她的脸宠,痛惜无比地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那只手掌里的薄茧,和她记忆里每处的位置都一样,又温柔,又微痛地摩挲着她的皮肤。

象被狠狠抽了一皮鞭,黄鹂儿猛地睁开眼睛,碧瞳里闪过惊吓的光,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即被一双手臂抱住腰身,拉进了一个久违的怀抱里。

永昌王殷律眉目含笑地看着她,微侧着头,轻声说道:“这些泪水……我至死也无缘消受,他却如此不知道珍惜……”

黄鹂儿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她用力闭闭眼再睁开,殷律还是笑得那么恬淡,音容笑貌,和他死前一模一样,还是俊美英武,令人心折。

他真的,是来陪她的么?

黄鹂儿痛入柔肠,脸上一拧,啜泣出声:“殷……殷……殷律……是你……”

殷律轻笑:“按理你该叫我哥哥,按律你该叫我二叔,按法你该叫我王爷,怎么偏偏就直呼其名,呵呵,还是个不懂事的呆丫头!”

黄鹂儿想笑,哭得声音更大,她用力拉住殷律的袖子,仿佛怕他又会在她眼前坠落:“你,你,你……你还好吗?”

殷律侧头专心地想了想,点点头:“还行,我现在挺好的。”

“这就好!”黄鹂儿哭得涕泪横流,“我求过佛祖……佛祖会保佑你……皇上给你过继了后人,修了很好的陵墓……年节祭日,我也会给你多多烧纸,你……你好好过,一定要好好过……”

殷律挑挑眉,笑开:“我会的,一定好好过!”

黄鹂儿点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泪汪汪的两只碧眼看着殷律:“你……你在那边……有没有见到,见到……娘……”

殷律脸上的笑意一霎时有些淡,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笑着摇摇头,抚了抚黄鹂儿鬓边的头发:“我没见到,鹂儿,我找过她,但没找到。”

“是么?”黄鹂儿对着殷律努力地想笑,可是泪水太咸,他又太真实,身边那丛青竹般毕挺地站在她面前,穿着的还是和那年一样颜色的一件青衫,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笑得象个倚花仗剑的少年郎。

只是……

阳光?

黄鹂儿抬起两只手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抺着,瞪大眼睛看着咫尺之遥的殷律。

确实是阳光,他就这么一动不动、一避不避地站在午后的阳光下,脚边拖着一截短短的影子。

黄鹂儿惊跳着推开殷律,随即抬起两只颤抖的手,看看自己的手心。

刚才触按在他的胸膛上,那样硬实的身体……分明是温热的!

“你……你你你……你到底……”

殷律弯着唇角逼近黄鹂儿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脸,一手托起她的腮,凑到近无可近之处,让他的气息全数吹拂在她脸上,吹得她眼睫轻颤,嘴唇也轻颤。

“你说呢鹂儿,你说,我到底是死,还是活?”

(第五部完)

第 97 章

第九十六章

卫帝殷释此役取胜的关键就在于出其不意,可是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目的,他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先是从邲州千里奔袭赶到边关,再会同潜伏的奇兵杀入战场,一路挥戈浴血直杀进金国腹地八百余里,期间他根本没有正经地睡过一觉,大小数十战每战必先,受了十余处伤,体力和精力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等到麦元庆与赵执戟的后继部队也杀至西郭卫城,卫帝殷释将和谈要务交待给麦元庆后终于累倒,由赵执戟护送着匆匆赶回卫国。

可是邲州小城那个院落已经人去院空,留在这里守护仪贵妃娘娘的侍卫们全数遭难死于非命,仪贵妃不知所踪。

殷释看着空荡荡的卧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惧,象是有人拿了一把剔骨尖刀正在慢慢剔挖他的心脏,每一刀下去都血溅三尺。

“鹂儿……”

黄沙百战笑看烽火的年轻帝王此刻却难掩脸上的慌乱,从卧房里快步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沉默了很久,沉声对赵执戟说道:“备马,去南淄州。”

“此去南淄千里之遥,皇上刚从战场回来,在淄州盘桓数日再走吧。”

殷释脸上的肌肉拧了拧,轻笑道:“朕没事,这就走!”

“皇上!”

“朕的话你没听见!”殷释抬高声音,赵执戟咬咬牙,拱手走出院外自去安排南行事宜。

殷释垂于体侧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用力吞咽了一下,喉节上下滑动。他看向西南方向,那里,一团火红妖异的夕阳正在慢慢落下。

黄鹂儿知道殷律是要把她从殷释身边带走,可是她无法拒绝这个很可能包含了阴谋的要求,因为殷律用来诱惑她的是莺莺。已经耽误了这么久,多等一时一刻都有可能会让黄鹂儿痛悔终生,她急不可耐地想立刻赶到十万大山救她落入深潭的女儿。那么高的碧莲峰,又是那么高的高台,从上面直跃而入坠入碧潭……黄鹂儿不敢想,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