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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满轩尼诗(原名:后来我们都哭了)(16)

陈与非知道段云飞回来以后,他们两个更愿意在没有外人打扰的情况下互诉心事。尽职的挡箭牌应该知道什么时候上场,什么时候抽身而退。杜尚文抱了抱陈与非,送她回到自己那一边。

一个人呆着,越是没事干越难受。陈与非干脆把这段时间乱糟糟的家里收拾一下,翻出随便堆在角落里的英派斯拎袋,这才想起办过健身卡以后一次也没有去过。

今天晚上的课是有氧搏击,陈与非从小就是运动盲,所有课程都学得好,就是体育,每每拖后腿,所幸不是主科不碍大局。有氧搏击讲究的是动作力度,偏她陈大小姐每招挥出去都是标准花拳绣腿,任凭嘴上怎么嗨嗨叫唤,就是没一点搏击的架势,换上古装,倒象是小姐在花园里扑蝶。陈与非也不管,她发现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发泄方式,拼了命地跟着教练嗷嗷乱叫,音乐节奏很快,她胡乱蹦跳踢打,出了一身汗,非常庆幸没有白花钱,也非常后悔以前没有常来。

四十几分钟下来累成一滩泥。陈与非冲过澡站在健身房门口,想了想,还是打车回家,虽然路很短,可是走不动了,不经常锻炼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大运动量后的体力透支。

下了车进小区门,拖着腿慢慢往里走。这个小区建设时间不长,入住率不算很高,很多窗口都黑着,亮着的窗口灯光各异,有清亮的白色,也有暖暖的黄色。小区花园设计得十分精巧别致,人行道路象一条条林间小道,两边全是四季应时植物,可能刚刚喷了杀虫药,空气中有点刺鼻的味道。

她和杜尚文住的这幢楼两梯两户,楼下只有一个入口,门厅装璜高档华丽,玻璃门和银色的门框、把手都擦得锃亮,反射着外面路灯的光。入口外有几级台阶,台阶两边栽着茂密的香樟树。

树下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象是感觉到她的注视,聂峰慢慢抬起头来,把嘴里的香烟拿下来,缓缓吐出一口烟。

陈与非站的地方位于两盏路灯中央,正是光线最弱的地方。隔着修剪整齐的树木花丛,聂峰在夜晚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比白天更加高大,更加难以接近。短短的距离,难以迈越。陈与非没有勇气再向他走近一步。她不确定聂峰是不是能看清她的表情,只是下意识地故作镇定,迅速把脸上的表情调整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对视着。

夜色浮摇。有一些坚固的东西被他的视线撕裂开,露出底下鲜活的、怯懦的、渴切的、疲倦的她。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跑开,还是再次把自己藏起来。虽然他很善于仅仅用眼睛,就让人无所遁形。

聂峰是个危险的男人,从一开始陈与非就深深知道。但是这是一种本能。感情也有趋光性,一旦张开翅膀,只知道往最耀眼的、最强烈的方向飞。她没办法让自己忘记每个与他相见的瞬间,只能是越来越清晰。

聂峰的脚步慢慢停在她身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他身上有烟味,有酒味,有让人迷恋沉醉的滋味。陈与非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袋子不知不觉滑落。

午夜时分,站在高高的紫金山上俯瞰整座沉睡中的南京城,这是陈与非没有过的体验。

“太美了!”她由衷赞叹,长发被山风吹拂着,扑在聂峰的肩上。

“是很美。”聂峰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我无聊的时候,偶尔就开车到这里站一会儿,看看夜景,吹吹风。”

“你这种人也有无聊的时候?”陈与非笑着说道。

“我这种人?哪种人?”

陈与非把头发别到耳后,侧头向他:“长的好看,有钱,会弹吉他,开没有生意的酒吧,开快车,抽烟很凶,不讲理,喜欢教训人,主观臆断,以权谋私,嗯……唱歌有点跑调。”

聂峰笑着扬眉:“就这么点儿?”

陈与非脸上微热,转开头看向夜晚的城市:“暂时就这么多,想到了再补充吧。”

“没有点别的深层次评价?”

“我们认识时间那么短,我还不很了解你,或许以后会有。”

“想不想听听我心目中的你?”

陈与非点头:“说说看。”

城市灯光明亮,就不怎么看得见天上的星星,人的眼睛很脆弱,也很容易被蒙蔽,往往会看不见明明存在的东西。聂峰的声音半掩在风里。

“你就象夜晚,掩饰住一切,只让人看见表面绚烂的灯光。可等天一亮,城市原形毕露,脏乱嘈杂不会因为你的善于掩饰就作丝毫改变。陈与非,你其实就是个掩耳盗铃的傻瓜,拼命掩住别人的耳朵,却被摘掉自己的铃铛。”

陈与非看着如群星坠落般的灯海,心里有点被看破的悲哀,也有点被释放后的解脱快感。很久没有象现在这么平静了,身边这个男人不仅知道她埋藏很久的秘密,也愿意与她一起分担。

“关于这件事,你们三个人选择了一种最愚蠢的解决方式。陈与非,善良和同情是美德,但你的美德反而助长了云飞他们的侥幸心理。其实我想你们也都明白,不可能永远瞒下去的,这件事总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除非云飞和杜尚文他们当中有人愿意放弃对方。”

“不可能的,我知道他们。”

聂峰笑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对感情这么有信心的人。”

“别人我不知道,尚文和云飞他们一路怎么走过来我都看得很清楚,也许我有点不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但是我很感动,也很羡慕他们。”

“羡慕?”

陈与非深深呼吸着夜晚的空气,胸膛起伏,张开肺部,吐出身体里沉浊的气体:“是,羡慕得有时候甚至会恨他们。”她转头看看聂峰,笑道,“我也说不太清,反正是很奇怪的情绪,呵呵,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

远远天空上,一架夜班飞机闪着灯光从城市上空飞过,离得远,看起来速度很慢,陈与非看着它,一直到它消失在云层背后。

聂峰看着她微笑的侧脸,和她的长发:“奇怪的人往往寂寞。”

陈与非耸耸肩,自嘲地笑:“如果不寂寞,我就不会遇见你,现在我的生活也就还和以前一样,平静地继续掩耳盗铃。”

“我开始有点庆幸,那天晚上没有选择做个坐怀不乱的君子。”

陈与非的心里一跳:“听起来,好象你经常会遇到这种选择。”

聂峰十分坦率地笑:“确实,经常到我已经厌倦了。”

“那为什么还……”陈与非抿抿唇。

聂峰从兜里拿出烟来:“可以吗?”陈与非点点头,他取出一根点着:“遇见你的那天,我刚接到最好朋友的噩耗。”

“你的朋友……”

“一个自由摄影家,日本人,非常虔诚的天主教徒,成天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喜欢欢到贫穷落后战乱的地方去,非洲,南美,中东,拍的都是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整天面对饥饿、眼泪、自暴自弃、死亡。我的朋友为人开朗、善良、健谈,成天乐呵呵的,十分多才多艺,吉他弹得尤其好,我就是跟他学的。可我们都没有想到,他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人,其实患有很严重的忧郁症。我的朋友拍过一组照片,非洲难民营里一个小男孩生命的最后十天。小男孩死于饥饿,照片上他的样子很惨,真正的皮包骨头,肚子象鼓一样大,看起来很可怕。这组照片在日本获了一个摄影奖,我朋友在拿到奖的当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到日本去陪他一会儿,两个人一起聊聊天,他把奖金藏起来当私房钱了,可以请我喝酒。我不知道,真的,他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嘻嘻哈哈的,我当时跟他开玩笑,说攒点私房钱不容易,你老婆管你管那么严,你干脆带着奖金到非洲找个一夫多妻制的部落隐居,娶上二三十个大小老婆,生上百十来个儿子,那才是人间美事。他哈哈大笑,第二天真的就背起包离开日本去了非洲,在拍照片的那个难民营里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