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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杀记忆(52)

田蜜把挂表打开,里头的表芯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圆盖子。不过盖子里放着一只花生米大小、黑色的金属瓶。金属瓶一端做成针尖状,套着塑料顶盖,使用的时候拔下顶盖直接刺进血管就可以将解毒剂注入人体。

“这个……你……”

阿列克谢耸耸肩:“当作你帮我送钱给姨妈的回报。”

“阿列克谢!”田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久久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你是个善良的人!”

他做个鬼脸:“你在骂我?”

“不是的阿列克谢,我说的是心里话!你确实很善良!不过我希望你能暂时放开以前的成见,也许你看到的人确实是我爸爸,但是事情的真相不一定就是眼睛能看见的,说不定是个骗局,说不定……”

“好了田蜜,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件事。”阿列克谢拉田蜜一起坐在机井台边,看着美丽的夜空,“明天就要走了,肮脏的事情留到外面去说吧,不要让我在家乡也过得不愉快。”

田蜜手里握着铜挂表,指尖抚着上头的刻花。

“这么多天,你一次也没有问起过成伟。”阿列克谢突然说道,田蜜抿抿唇,无声微笑。

“他活着,活得很好,而且已经追来了,所以我们才要离开。”

田蜜猛转头看向阿列克谢,他笑笑:“别着急,他们来得没那么快,有人绊着他们,会让我们有充裕时间离开的。”

“阿列克谢,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真的这么有趣吗?你玩的不厌倦吗?”

“在达到目的之前,我有足够的耐心!”阿列克谢轻轻握住一绺田蜜的头发,“五年我都等过来了,又怎么会在乎短短的几个月?”

第二天一早,在姨妈全家人的欢送下,田蜜和阿列克谢踏上了公共汽车。执手道别的每个女人都满脸眼泪,田蜜在姨妈的拥抱里也哭出了声。汽车缓缓开动,车上车下的人都拼命挥手,互相说着再见,一定会再见。

阿列克谢没象往常那样呱噪,而是拿出他的掌机开始玩游戏,一直低着头玩个不停。田蜜擦干眼泪,伸开手臂,轻轻揽住他年轻而宽阔的肩膀。

直到汽车开进基辅市,两个人的情绪才恢复正常。阿列克谢联系了手下,会合以后赶到机场。票已经买好,两个钟头以后飞波兰首都华沙。

阿列克谢和手下之间交谈从不用英语,田蜜又开始如听天书,只能通过观察他们的表情来揣摩一下意思,看现在他们轻松的样子,成伟和vincent应该还没有及时赶来。她装作认真欣赏候机室里电视节目的样子掩饰住自己的失望,手在外套口袋里握紧,努力思考着,要怎么样在机场里给成伟留个信号,让他能发现她的去向。

现代化机场不同于武侠小说里的酒馆茶肆,不可能用石灰画一个独门暗号就可以通知同门师兄弟。就算田蜜找到机会留了口讯或是字条,又怎以能保证成伟一定会看到呢?

田蜜想得绞尽脑汁,旁边阿列克谢的手机响起,铃声是一段飞快的rap,叽里咕噜,田蜜什么也听不清。接通手机的阿列克谢一个字也没有说,只听对方说了一句话,便霍地一声站起来,发疯一般往机场外跑去。

手下们不知究竟,带着田蜜追上去,一路飞车疾奔,竟然又行驶到通往河谷村的公路上。

田蜜的心提到嗓子眼,难道是阿列克谢的家人出了什么事?

百公里,车开快点不过就是一个小时的事。阿列克谢坐在车里,一双碧蓝的眼睛牢牢盯着车行进的方向,嘴唇死死抿紧,神情冷肃得让田蜜害怕,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事实终要揭晓。

在远远可以望见河谷村的地方,一行人两辆车被消防员拦了下来。田蜜听不懂阿列克谢和消防员在争执什么,她只是闻到了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臭鸡蛋味。这味道让她猛然醒觉,想起阿列克谢曾经向她介绍过,用甜菜制糖的过程中有一道“硫漂”的工序,用二氧化硫通入糖汁,进行漂白和杀菌。

当天的晚报和第二天的早报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一则小小的新闻,距首都基辅市以北百公里,一个盛产甜菜的村镇上,某甜菜农场的二氧化硫气瓶由于内压过大发生爆炸,五人当场炸死,一人重伤送诊后不治身亡。

第46章

田蜜想,她这一生不论活到多久,也会永远记住在河谷村外离第聂伯河不远的地方,在淡淡二氧化硫气味里看到的,阿列克谢的模样。

如果不是从河面上吹来的微风拂动他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不是耳边还有警笛的鸣叫声和人们的议论声,如果不是路边一大片飘拂的五节芒,她几乎要以为阿列克谢是一尊凝固的赝品。如此森然,如此冷酷,如此不真实地,一直看着他们离开不久的那个地方。

明明是爱如珍宝,却眼睁睁看着被毁灭。

又是爆炸。

非要用这种决绝的方法告别,非要吞噬得干干净净。

田蜜身上还留着拥抱时姨妈身上母亲般的香气,阿列克谢的两个表妹喜欢搽一种当地自产的廉价香水,那么漂亮的眉眼唇角,田蜜就在不久前还在想,下次来的时候,一定给她们带一大堆最好最好的化妆品,还要带上一堆衣服,春夏秋冬四季都有,还要带她们到巴黎去,说不定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就会有星探看中这两个美丽的姑娘,然后一举成名风靡世界。

二氧化硫的气味具刺激性,消防员大声呼喊着,让路上的行人尽管疏散,因为很多年前切尔诺贝利的原因,这里的人们对化学品有着一种天性的恐惧,纷纷向着远离河谷村的地方离开。

田蜜站在阿列克谢身边,握住他垂在体侧的手。可手指一下子就被阿列克谢死死反握住,用的力气那么大,田蜜痛得咬紧牙关,看见他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一下,喉节上下滑动。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脖子上挂着那只银质相盒,相盒里还放着妈妈和姨妈的照片。

“阿列克谢……”

田蜜柔声低唤,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她也有过这种体验,痛到哭也哭不出来的程度。

阿列克谢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刀刃般锋利的笑容,他挑挑眉,慢慢地把视线转向田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对敌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田蜜,永远也不要忘了这句话。”

行程一样要继续,坐在飞往华沙的飞机上,田蜜诧异于阿列克谢的镇定自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平静地坐着,戴着耳机看电视,没有再表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悲伤。

没有在华沙这座古城停留,下飞机之后坐上汽车,来到了比华沙历史更悠久的波兰城市克拉科夫。这是波兰以前的首都,二战时期,波兰全境几乎都在德国的炮火下碎成瓦砾,只有这座古城幸运地在苏联人的保护下幸免于难,存留了很多数百年的历史遗迹。

提到波兰,提到二战,不能不提的还有可怕的种族大屠杀。克拉科夫城以西六十公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奥斯威辛。克拉科夫市里的kazimierz区曾经是波兰最大的犹太人聚居地,二战前这里有超过七万犹太人,而现在整座克拉科夫市的犹太人只有百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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