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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杀记忆(49)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路,阿列克谢是走过了怎样一个急转弯,从繁花满径的乡村小路走到一条濒崖临渊的塌方路上,没有失足坠毁已经算是幸运了吧!

他到底遇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阿列克谢睡的很快,睡着以后呼吸声很重,暖暖的气息全喷在田蜜鼻端,清清的,有青草香。他可能在做梦,眼皮底下的眼珠转动着,不时皱一皱眉头,然后咧开嘴笑得十分开心。可能是不习惯和别人同睡,阿列克谢不象成伟那么体贴,睡着以后就原形毕露地四仰八叉,压得田蜜又累又酸,她在心里咒骂着想拨开他的长腿和手臂,他叽咕两声,贴着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妈妈。

世界上所有语言里,对母亲的称呼都一样。

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心里也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母性。

田蜜一听见这两个音节情不自禁顿住,静静听了一会儿阿列克谢的呼吸,很没出息地决定不打扰这个能让他微笑的梦。

第43章

在一个小城的渡假区住了几天,阿列克谢带着田蜜离开德国。虽然知道他肯定会象之前的成伟那样,带着她到处躲藏,可田蜜没想到,阿列克谢选择的藏身地,居然是他的家乡。

阿列克谢的家乡位于乌克兰首都基辅市以北的第聂伯河边,离乌克兰与白俄罗斯边境只有百多里距离,是一个风光秀美的小村庄。二十多年前震惊世界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之后,他所有的亲人都被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在家乡整整被隔离了五年以后,思乡心切的人们一等到解禁,便又纷纷回到了这里。阿列克谢出生在黑海边的敖德萨,十六年前,三岁的他跟着父母还有两个姐姐,回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河谷村。

赫拉霍夫是个古老的家族,经过多次战乱搬迁,历史已经湮没不可考,但在长辈们的故事里仿佛曾经有过很辉煌的过去。

阿列克谢的父亲老赫拉霍夫是个半路出家的科学家,他真正的职业是河谷村的乡村教师。因为河谷村附近的第聂伯河河道宽阔,两岸都是平原和树林,气候湿润,利于菌类植物生长,所以这里的人们都很爱吃新鲜采摘的野蘑菇,也因此,每年都要发生一起或数起误食毒菌的事故。赫拉霍夫从小就喜欢植物学,他从基辅大学毕业回到家乡后,便开始学习一些粗浅的毒菌鉴别以及防毒治毒方法。从这个很善良的起点出发,慢慢地,他从中找到极大乐趣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钻研了进去,凭着当地极其简陋的设备和发自内心的热爱,居然取得了很多豪华试验室里手拥大笔科研经费的科学们都无法取得的成果。

田蜜心里对这位安于平凡的长辈很敬重,从公共汽车里下来,远远望着午后阳光照在河边那座教堂的尖顶上,她由衷肃穆。

阿列克谢回家前几天和亲戚联系过,田蜜以为只是礼节性的打招呼,谁知道他们两人脚跟刚刚站稳,便有几个人大呼小叫地跑过来,一马当先是位高大丰满的中年女人,穿着极富当地风情的碎花连衣裙,抺着眼泪一把将阿列克谢抱进怀里,捧着他的脸连连亲吻。

田蜜对这种东欧人们的热情有点不习惯,愣愣地看着阿列克谢也抱住这个女人,温言抚慰擦干她的泪水,又和旁边几个人相互拥抱。最后他回到田蜜身边,十分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用家乡话说了一些什么,中年女人刚擦干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把田蜜拉过去,狠狠给了一个熊抱,湿湿的嘴唇连番亲吻,啜泣着不肯松手。

她是阿列克谢的姨妈,知道侄子海外游学归来激动不已,一大早就带着阿列克谢的表弟表妹等在车站。

姨妈家就在阿列克谢家旁边,已经用两天功夫把他家从里到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小的房子只有两间卧室,阿列克谢长到不能和姐姐同住一个房间的年纪以后只好睡在阁楼上。阁楼很低矮,田蜜都不能完全把身子站直,高高大大的阿列克谢在这里睡了好几年,床边斜斜的天花板上全是他乱写乱画的笔迹。推开窗,他把身子探出去,象是屋顶上伸出一只风向标。

“我以前在阁楼上呆时间长了腰很累,就象这样伸出去一会儿,吹吹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白天看天空和云,晚上看月亮和星星。”阿列克谢怀念地说着,突然眼睛一眨坏笑道,“站在这里拿望远镜能看到那边河湾里姑娘洗澡,脱光的!”

田蜜心里刚被他撩起的一点离愁别绪顿时烟销云散,她白他一眼转身就走,却忘了低矮的房顶,咚地一声撞在了一根横梁上,捂着脑袋蹲了下来。

阿列克谢大笑,赶紧过来看,还好,撞得不很厉害,就是皮肤有一点红:“没事没事,多撞几次就记住了。”

田蜜喘了一会儿气,晃晃脑袋,感觉没什么大碍。看着阿列克谢幸灾乐祸的笑脸,她突然想起来:“刚才你在车站跟姨妈说了些什么?她怎么对我……热情成那样!”

“哦,没什么,”阿列克谢拉起田蜜,小心地往楼下走,“我就是告诉她,你是我的未婚妻。”

咚地又一声。

田蜜这回撞得厉害了,坐在地下半天没动弹,两只手抱住头,细长洁白的手指张开,按在乌黑的头发上。他大声笑着,眼角一动,也伸开手指盖在田蜜的手背上,把她和她的头一起包在掌心里,轻轻地揉按:“不用这么受宠若惊吧!高兴成这样,嗯?”

“猪头三!”田蜜愤愤地用家乡话骂了一句,随即想起阿列克谢是懂中文的,又有点惴惴。他听了却笑得东倒西歪:“确实撞成一只猪头了!”

楼下姨妈的喊声打断了两个人,她是来喊他们吃晚饭的。

姨妈全家都坐在餐桌边欢迎阿列克谢及未婚妻,丰富的食物盛在姨妈压箱底的细瓷餐具里,平时不用的银制烛台也翻了出来擦得锃亮,大白天点上蜡烛烧得热火朝天。姨父和阿列克谢的一位表哥一位表弟共同经营村庄附近一个面积相当大的农庄,主要种植甜菜。

火辣的伏特加倒满酒杯,男人们极其豪爽地你一杯来我一杯去,阿列克谢喝多了酒满脸通红,鼻子却变得煞白,英俊的脸看起来十分可笑。姨妈和他的两个表妹以前没有和中国人打过交道,对田蜜十分好奇,围着问个不停,阿列克谢充当翻译,把她们的乌克兰语转成英语,再依样画葫芦把田蜜中英夹杂的回答翻译回去。

阿列克谢的相貌应该是来自母系的遗传,从姨妈开始,直到四位表哥表妹个个长相不俗,尤其是两位表妹,身材高挑丰满,花一样的脸蛋,金黄色的长发,美得冒泡。她们和姨妈纷纷认为田蜜太过瘦削的身体不符合赫拉霍夫家选媳妇的标准,把田蜜面前的盘子堆得满满尖尖。

一顿饭吃得田蜜肚子溜圆,依照当地人的习惯,饭后还有茶会,铜制茶炊里热着红茶,倒在杯子里加点牛奶,再加点农庄自己粗制的甜菜糖,热热闹闹地叙旧聊天。姨妈一家人丝毫不因为语言不通就冷满田蜜,象所有热心的亲戚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想把这个来自东方女孩所有的情况都问清。祖籍,职业,家庭,身高,体重,和阿列克谢相识经过,相爱原因。林林种种,弄得田蜜有点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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