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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待君顾(9)

西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眼睛也不看他,“要不是我把你引来这里,你也不用遭这种罪。”

枢念的神色变了变,“我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手指按上神庭,企图回想起什么,脑海中却是空白,隐约只记得走火入魔前看见的那一双秀气的纤足,是她的。

不料西晷竟是“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呢?是对我调情说爱你侬我侬,还是直接宽衣解带霸王硬上弓?”她笑得近乎岔气,还要大咧咧地说着不知羞的话,“啊呀放心吧,压根就没那回事儿!谁不知道枢念公子是正人君子,一身正气,自制力好得很呢!何况——”她忽又用力掐掐自己的脸,收敛了些肆无忌惮,但还是嬉皮笑脸的,“何况,我也不是袭雀,没有让你意乱情迷的本事。”

枢念的眼眸倏忽一黯,“其实袭雀——”

“嘶——好冷。”西晷哆嗦着抱起双臂,看似不经意打断他的话。越发阴霾的天色携来寒流肆无忌惮,湿透的衣裳像是配合了它们似的滴答滴答渗着水,凉意浸透进骨子里。她嘴唇发白往枢念看去一眼,涎皮地笑笑,“你能不能……寻些柴火来?”

枢念自然笑着说好,“你等我片刻。”

独留西晷一人抱膝独坐,将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缓缓地,她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脚踝,摸出一些斑驳的血迹,与那剔透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比照。

只因她方才急着救他,才赤脚踩在那些石子上,磕破了皮。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说过呢?侉宴族的女子或许并没有最动人的容貌,却拥着最美丽的双足。或许那是一种神说——她们需无时无刻保护好自己的脚,不敢让它受半分伤害。

所以她从来不学腿上功夫,哪怕一身素衣粗布也不忘了穿着漂亮的绣鞋云游四海,“不能杀人,不能救人,不能让自己的双脚受伤。”西晷自嘲地勾起唇角,“可我已经为你破了两例……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三例了……”

她突然一笑,摘下头上那朵桃花,“很漂亮是不是?”

她问着自己,手指细致地捻着花瓣,仿佛上面还残留他的温度。那种极倦淡的,夹杂着桂月蜜橘甜的茶香。很配他这个人啊,总是不动声色地静观着周围的变数,优雅,雍贵,却透着些许深藏不露的冷清。好似青莲一样寂寞地开在那里,贴近了反而会觉得温暖。

温暖,是一种美到极致的诱惑。她曾经奢望过,甚至还以为自己也曾得到过,到后来却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看啊,他亲手给她簪上了桃花,心里面却住着别的人家。而他随心施予的温暖,或许只是得她照顾之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吧。

“簪花只盼君回顾……可惜君不顾。”西晷小心眨了眨眼,视野退尽了雾气变得清晰如初。她又抿唇微笑起来,细长的眉眼弯成曼妙的弧度,反而出落得不可思议的婉转柔媚。

这样诱人的温暖,好想留着它悉心珍藏啊……但是,不可以呢。

她缓缓握起拳头,握紧了,再松开,手心里只剩下一堆灰白的粉末。

轻巧地吹了口气,刹那灰飞烟灭。

“啊,一身轻松了。”西晷笑嘻嘻地拍了拍手,一抬眼便正好看见枢念抱着生火的柴枝站在不远处,眼里闪过短暂的悲恸,又在瞬间恢复如初。

他分明是望见了方才那一幕。但很可惜,他只看见她最后的决绝,没有看见她当初对镜自照的窃喜以及捧着桃花怎样都舍不得放开的痴恋——是那样美丽纯粹的表情。

天色越发昏暗了,有阑珊的氤氲弥漫上来。那逐渐欺境的,是这个清明凉薄的晚风。

春日惟妙宜多情,这情字却多少还是留着些青涩的。偏偏有那么多人爱在这个季节里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许了承诺便以为是海誓山盟,到头来只成了池底月影。那些一瞬之间膨胀起来的热情到底是没有立得住脚,也随着过境的晚风渐渐凉下去,一直凉透心扉……

翌日,天朗气清。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是该下的雨——又说那其实是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撒的泪珠子。可如今清明已至,淮南城内还是春光惹媚,这日头暖了却也晒得人心里多了几分浮躁。

璃月湖北面,老榆树的阴凉里,西晷一手拎着食盒,踩着地上的榆钱儿往前跳步,嘴里轻快念着:“地府阴,众鬼煞。赤脸阎王是老大,牛头马面半当家,黑白无常来勾魂,孟婆捧着……啊呀!”

她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吓到,直愣愣往后大退几步,方巧撞上了紧跟在她身后的人。

“抱歉抱歉……”西晷赶忙转身赔笑,见是柳家的小公子柳豫彦,玲珑心思一转,便作势要去揉他的额头,“真是对不住啊,我没提防着柳公子在后面,有没有撞疼你啊?”

“滚开!”柳豫彦烦躁地挥开她的手,掩饰自己一路跟踪的心虚,“你挡了本公子的道!”

“好好好,我阿玖靠边站,让柳公子先走。”西晷嬉皮笑脸地做出“您先请”的手势,并暗暗在他的衣袖上蹭了一把。

柳豫彦装模作样正走到一半,忽闻“嗡嗡嗡”的声音愈来愈响,赫然抬眼,竟是一个蜂窝当头砸了下来,无数黄蜂循着他衣袖上被涂抹的蜂蜜香味,群群朝他围攻而去!

“别过来!来人啊——救命啊啊——”

先前嚣张跋扈的小公子在如今却在黄蜂堆里又蹦又跳活像个大马猴。而等他想起了正事回头去看的时候,哪里还有西晷的身影?

“没用的东西。”黑暗中有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透出冷冷的讥诮,“还不快去渊王府陵园?”

眼见柳豫彦重新受到巫术的控制,神色空茫地往墓地的方向走去,西晷原本已打算绕道回自己的竹屋,猛然想起——

“今日是清明节,他定回去祭拜他娘了。”西晷挠挠头大叹口气,“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

说罢索性反客为主,使出绝尘的轻功跟上柳豫彦。

是时,渊王府陵园,心瓷夫人墓前。

丹朱墨点,春愁蔼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轻轻念起那个妇人生前最青睐的一首词,枢念的笑声有些低哑,却还来不及随风消散,却见他忽然神色一冷,同时宽袖利落一绞,便将身后偷袭来的一根软鞭似的藤蔓缠住。正要使力时却陡然听得一声脆喝——

“枢念!”

藤蔓那端,凭空出现在枢念身后的是位锦衣公子,论模样虽只算得上是端正,但眉心英气逼人,倒衬得他神韵奇佳。乌髻盘高束了长长的玉带,随意挑出几缕垂于额前,遮去了些眉眼,乍看便觉得发色极美。

他将韧劲十足的藤蔓提了提,啧了一声:“你可是想弑姐?”

原来这女扮男装的锦衣公子其实是渊王府的七郡主,荀初。难得见他失神的模样,便坏心地想过来同他过上两招。怎料他的反应速度依旧这般敏捷,没让她占到半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