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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待君顾(10)

“七姐。”枢念笑着撤回手上的劲,“我当是哪位高手。”

荀初不以为然地一笑,眸中却掠过一道锋芒,“哼,若敢来我陵园撒野,就算是高手也未免胆大包天了吧!”

言毕忽然朝右侧不远处的矮树丛飞去,五指一扣,便将躲在其中的柳豫彦整个提了起来。

她正要质问,却闻枢念无可奈何地笑叹口气,“唉,我正预备透露些假情报给他呢,七姐却先将他捉出来了。”

原来他早就察觉到柳豫彦的存在!

荀初脸色微微一恼,“我怎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看着柳豫彦眼里刹那恢复的澄明,微露困惑的神色,心知自己搅了局,却也不得不佩服起这个男子不动声色的智慧。

“城里中巫术的人越来越多了,寻常百姓没有武功,很容易被巫术控制心志。可惜他们受巫术控制的时间太短,我也无法通过自己的白巫术从他们身上找出那个巫者的藏身之处。”待柳豫彦离开后,荀初不觉苦恼道,“可惜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出那两位朝廷官员,不然还可以从他们身上寻些线索。”

“若非真正紧要关头,巫者是不会派他们出马的,毕竟他们功夫不弱。”枢念略有顾虑道,“如今潋水城几番调查‘吹箫玉人’的真实身份,我虽虚造了幌子,七姐仍需小心为好。”

“幌子?”荀初蹙眉不解。

“他们如今怀疑我是‘吹箫玉人’。”枢念微微笑起,视线落在荀初袖口处微露的玉箫上。

江湖上鲜少有人知道,当今朝廷的擎梁柱,亦是潋水城几番调查未果的“吹箫玉人”,便是由她荀初郡主女扮男装来的。

“我的玉佩与七姐的玉箫本用同样的玉质制成,那位巫者听过你的玉箫声,自然能通过巫术感受出它的质地。”枢念淡淡垂了眸子,“所以我故意让西晷当了玉佩,那位巫者果然便寻了来。”

“可那玉佩是心姨送给你的!”荀初气结,他竟还能这样的云淡风轻,“那是你娘的遗物!就算你想引蛇出洞也不该用你这样的方法!”不同于枢念,这郡主却是烈性的姑娘,脾气来了便一发不可收,“枢念——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很无情!”

枢念的眸子倏忽一黯。

荀初当即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把头别过去,脸色也不好看。

不料下一刻枢念却是不动声色地笑起,留下四个字:“逝者已逝。”

刹那间所有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现,他恍然忆起了懵懂的年少,忆起了那个清妍端丽的妇人牵着他的手走在淮南城里,忆起了身边垂髫的顽童咿咿呀呀唱出的歌谣:“天上的明月天下的城,北巷的烟花南巷的灯……”

不知是谁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他顺势踉跄了一下,抬眼看见对方淘气的鬼脸,好像嘴里还嬉骂了一句什么话,不等他听清楚,便又笑着跳着跑开了。

但他眨眨眼却朝身边的妇人笑了,“看,我并没有摔倒啊。”

没有摔倒,没有丢人现眼地脸面着地让别人留着笑柄,那就,最好不过了吧……

天上的明月天下的城,北巷的烟花南巷的灯。

四月十五,淮南城的灯节已经临近。花灯迷眼,明月醉心的也是岁岁年年,只是身边已没有了陪着看灯的人。

“供你吃住的那个姑娘,便是上古倾昙的西方莲座?”半晌,荀初岔开话题,唇角浮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根本就没中毒,还花言巧语骗来一把庇护伞,如今又可以利用她同时引出蓝茗画和那个巫者,简直是一举三得。”

如今正躲在矮树丛后的西晷突然间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有些冷汗从手心里泛出,因为胸腔里冰凉一片。勾起唇角想笑,也像是冰棱开出的花。然而那瞬她竟是想着,如果不跟过来就好了,如果——早点离开就好了。她就可以依旧将他当作从前那个莲样清雅的男子,就可以珍存着温暖细细眷恋着,就——不会听见这些话……

[所以我故意让西晷当了玉佩,那位巫者果然便有行动了。

根本就没中毒,还花言巧语骗来一把庇护伞,如今又可以利用她同时引出蓝茗画和那个巫者,简直是一举三得。]

听听,原来,她果真被利用了,果真——彻头彻尾地被他骗了!

哈,枢念公子,你真真聪明绝顶!

“奇怪,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等荀初察觉到细微的动静回头去看时,矮树丛里已经没有了人。

“七姐,”心有旁骛的人并未察觉到异样,只是自顾自道,“我接近她,只是想把她守在身边。她的心,或许已经凉了,需要一些在意的人,在意的事……”枢念缓缓抬起眼,温润无漪的眼神竟似一种慑人的威胁,“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西晷无精打采回到竹舍的时候,枢念已经等候多时。

他半阖着眼斜靠门扉的姿势也优雅至极。淡蒙蒙的夕阳从竹叶的罅隙里漏下来,却只照得他眼里的雾霭沉浮难定。那雾霭仿佛也是蘸了浓墨要化开来,又好像只是个灰白蜷曲的影子窠在眼皮上的,而后被夜风一点点融噬成这个傍晚最醺柔的哀色。

西晷忽发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明明就是这个男子设尽圈套将她拖入陷阱,如今他摆出这样一副幽柔阑珊的神情,她竟还会情不自禁地以为——他其实很寂寞?

哈,真像个傻瓜!

直至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枢念的唇角才浮出宽心的笑意,“回来了?”仿佛没有看出西晷眼底的疏冷,他好心情地拉起她竹屋后面走去,“我刚才弄了日晷,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西晷没有反抗,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拉着,直到看见那半截竹竿斜插在地面上,与地面形成一个奇妙的角度指向北极点。那竹竿被整齐切去了半个截面,方巧立在光线清晰之地,阳光照过来,竹竿投到地上形成细长的影子,地上的刻度显然也是他悉心衡量出来的。

“西晷的晷,便是日晷的晷,便是——太阳的影子。”枢念温声解释道。相持渐移,朝阳之影。如同这个天光云影一般的姑娘,悉心,纯粹。

西晷始终没有看他,随便指着竹身上的镂刻问:“这是什么?”光线有些黯淡了,那四个空心的镂刻投影在地上变成四个模糊的光斑,像是字的形状,但比划离得很开,她不认得。

枢念静静地微笑,眼底似乎起了什么波澜,瞬间恢复如初,“你日后便会知道了。”

“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日后?”西晷抿起唇倒是有些玩味地看着他,她似乎想笑,只是笑容扭曲了反而变得说不出的古怪。

“西晷……”枢念略微惊讶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累了。”西晷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不是笨蛋,当然不能将在墓地里无意听来的话拿出来指证他,那样的话理亏的是她。

所以她也在等——等着他阴谋显露的那一日!当他无从辩解时,她便可以理所当然地要回自己的绣花鞋,然后永远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