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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下部(26)

总之,她是害怕的,纵使老罗治好了她的叫,也还是让眼睛觉得,这个老头是很厉害的,也许,厉害的,可以像捏一只蚂蚁一样的捏死自己。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跳跃这的想法,在这些天里,眼睛的余光里,只要瞟过老罗的影子,她就想拔腿就逃,除了,谭胖在的时候。

只有谭胖在,她才会什么都不怕。

但是,却是这个谭胖对自己说,老罗可以医她的病,医好了,她就可以长高。

这个消息对眼睛来讲,是充满诱惑的。

“真的可以吗?”小姑娘捂着自己跳跳的心问。

谭胖讲:“我愿意相信他,你呢?”

眼睛想了半天,讲:“我相信你。”

老罗手里闪烁的银针在强自镇定的小姑娘看来,杀人的凶器般,在四马路的辰光,有些先生阿姐不听话,姆妈烦不过也会举了针扎,刺的狠痛要命却又看不出伤口,眼睛倒没被扎过,十三玲珑虽是狠心的,却是不屑用这种手段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想起十三玲珑来了,玲珑姆妈也是一个会令小姑娘害怕的人,姆妈的大眼睛一瞪过来,眼睛头低的就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有时候,眼睛也会偷看她,这是个眼睛的小秘密了,开头自是阿娘的主意,后来,眼睛看呀看的就成了习惯了。在小姑娘的心里面,虽然聚春院的众位先生都是青春美貌,但最好看的,还是十三玲珑。当然,这一点,她不敢跟别人讲,对自己的这个想法,也是胆颤的一晃而过,只是有时候,在落太阳的辰光,抬头看着姆妈头微仰着走过梯廊,手帕轻轻的抿一下额角,或者只是抖抖衣裳,小姑娘就会禁不住的,咧嘴傻笑一下。

小春说:“怕是怕,但就是放不下,真是件奇怪的事。”

讲的是旅馆的那只癞皮狗,很老了,不知哪一天跑来的,就不走了。小春很怕狗,从小就怕,却无来由的就喜欢了这只小花,经常从厨房里拎点什么,远远的丢给它,看着小花吃的热络起劲,心里头就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小春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眼睛当时在旁边点点头,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谭胖看着寒尖的针头就那么一根根,一点点的拈进了小姑娘的头顶,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拳头捏紧了,他看见小姑娘的手指无意识的微微抖动,晓得她也是很紧张的,伸出自己的手,拉住了她冰冷的一只小手,和自己的手一样,小姑娘也同样是一手的冷汗。

谭胖讲:“她的手心里都是汗。”

老罗回头看了下,讲:“这不要紧。”又是一针扎下去,老先生虽眼色不利,下针却快,谭胖张着眼睛的都看不清楚,罗娘在旁边笑了讲:“先生放心,老头子心眼亮的很呢!”

谭胖晓得老罗也不是敷衍的,人用了心,神色上看的出来。

罗太太唠叨的时候,谭胖也晓得了一点,老罗曾经也有过一个早夭的小人,那个小人的死去也带走了小罗的亲娘,在这一点上,也许让小罗对父亲有了怨恨,也许没有,总之,如今显而易见,这两父子,关系是疏远而微妙的。老罗的这种经历让谭医生感同身受,而且,他也越加的相信了老罗的本事,老罗讲:“人相处的缘分,真是奇怪,你和小姐不是血亲,却有一样的病,要不是年纪的关系,我会以为,你们真是父女。”

谭胖讲:“老先生讲的什么?我不明白。”

老罗讲:“先生自己患过的病,先生自己晓得吧。”

谭胖怔了下,讲:“老先生从哪里看出的呢?”

老罗讲:“我有眼疾,却不是瞎子,先生走路时有手脚同步,自己却不自知,这是儿时癫痫的遗症吧。”

谭胖有些惊讶,即又笑笑讲:“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先生,这是我少年时的隐晦事,却还是逃不出老先生的法眼。”

想了想,又讲:“怎么?你的意思是她也有这个病?”

老罗横了谭胖一记,讲:“难道,你一个学洋医的,没发现么?”

谭胖低笑了下,并不辩驳,只讲:“小罗嘱咐我不要讲,怕你不开心,没想到还是给老先生看出来了。”

老罗哼了声讲:“他小子,一定和你说我是个老顽固,是不是啊?”

谭胖讲:“老先生,小罗心里是孝敬你的。”

老罗又哼了声,没再说话。

谭胖斟酌了下问:“我并不是想瞒老先生,只是她的癫痫病症并不严重。”顿了顿,又讲:“而且,我也配了药来给她吃,当然她自己是不晓得的,只当是吃了长身体的维他命糖丸。”

老罗看了谭医生一眼,讲:“她这是几症交杂,病症相互交盖,你要信我,就断了别的,只让她喝我的药!”

眼睛闭牢眼睛躺着,还好,并没想象中疼的厉害,蚊子叮般,只一下下,就好了。

小姑娘有点放心了,而且,自己的手,还给老谭握着,也没那么害怕了,甚至,还是带着点惬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因文章要出版后半部内容做了改动,可能有些人名与前文不符,我以后会一篇篇改过来的,因为现在要搬家,实在没时间- -,对不起了大家:)包涵下!!这里的小春就是老罗的女儿。

二十三,山花烂漫

眼睛悄悄问:“老谭,我像刺猬吗?”

谭胖拍拍她的手背,讲:“勿要讲话,好好睡一会,等一歇,拔了针还要吃药。”

“哦。”眼睛听到要吃药就觉得苦,眉毛皱一下,答应的倒爽快。房间里暗,窗户外边倒有小麻雀在叫,山城的鸟雀并不怕人,或者,只是住在祥泰旅馆黄角树上的不怕,有时候在手里搁了碎馒头,就会有胆子大的飞下来啄。学堂的檐下也有一个很大的燕子窝,是去年的。眼睛看了很正经的告诉小棒棒:“你吃过燕窝吗?我们可以把它拆了做燕窝吃,可养皮肤啦!”

小棒棒听了摇摇头,讲:“过几天,去年的燕子就要回来啦,把窝拆了,它们就没法下蛋敷小燕子了!”

眼睛想想觉得小棒棒说的对,舔舔嘴巴,做罢了。

恍惚中,眼睛半睡着,觉得耳边叽叽喳喳的,像是外边的麻雀飞进了屋子里,又像是去年的燕子飞回来了,还衔来了新春嫩的枝芽。

小姑娘在梦里咧着大嘴笑起来,抓谭胖的手更紧了些,谭医生不知道小姑娘又梦见了什么美事,无奈的笑着对好笑看着的罗娘摇摇头,却不晓得眼睛在自己的美梦里,已经是个高个子大肚皮的太太了,搀着老谭的手,正挺着自己的宝贝肚皮,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一路上都是春花灿烂,眼睛更是走的地动山摇,走的漫天的花都被震的掉了下来。

这是眼睛从小倒大,做的最开心最不愿醒来的一个梦了。

梦境中的春天,终于来临了。

眼睛记得,往年这个时候的上海,应是多小雨的,湿漉漉的,在石库门的小角落里,生出没名字的白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