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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下部(27)

但在此地,小姑娘一觉醒来,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花,像从石头里迸出来,全部开放了。

晴好的天气,谭胖带着眼睛和小春去金佛山(注)的时候,一路上,都是眼睛此起彼伏一惊一乍的惊呼。

走的越高,云还是远,天像初生小囡的眼肚,白蓝白蓝,而在这天底下,眼睛觉得,自己灰气的眼睛里,已经被说不过来的颜色填塞满了。

眼睛和小春,你教我,我教你,对着远处花枝摇曳的山谷喊着彼此的家乡话,侧耳听着自己的回声,跳跃在前后左右的山风里。

眼睛把手合成一个小喇叭,喊:“香喷喷,好看的来!”

小春喊:“好看咯!”

眼睛喊:“好不好吃一口呢?”

小春也喊:“好吃的咯!”

眼睛喊:“太阳快点出来欧!”

小春再喊:“太阳已经出来了欧喽!”

山坡上的民居前也有一些小孩子,躲在晾晒的衣裳后面,好奇的看着眼睛这些生客不着调的尖叫又笑做一团,有的手里拿了小细杆的风车,滴溜溜的在风里旋转,看着眼睛有些羡慕的看,谭胖过去买下来,搁在两个小姑娘手里,眼睛把手举的高高的,有点疯的迎着风跑,风是暖和的,撩着眼睛的小刘海,像女人温柔的手。

跑了一段,眼睛回头看,刚刚走过的山下面,成片的油菜花河水一样翻着金浪,谭医生也在看,蓦然觉得初走过时只是娇嫩,回头再看,竟是有这样的磅礴,也感慨了一声,再看小姑娘,又拉着小春,跑到前面,摘别的花去了。

眼睛几乎把所有的花种都插在了头上,也给小春插,白的山茶,红的杜鹃,黄的油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眼睛觉得,她们两个的头,都变成了花瓶,花瓶,再小姑娘心目中,都是很名贵的。

谭胖跟在后边看着一蹦一跳的小孩子,脸蛋是鼓了,看样子老罗看着瘆人的针和乌七麻黑的苦药应是有用,这时候小姑娘蹦回来,举了一大束五彩斑斓的花,顶着同样鲜艳的脑袋,乐滋滋的向他跑,脚下不稳又要跌跤,男人忙张开手接,讲道:“看你疯的满头的汗!”

眼睛气喘吁吁的,脸孔难得的红晕,眼睛沁了水般的明亮,讲:“阿拉来的,是不是神仙住的地方?”

谭胖笑笑讲:“可能吧。”

看着小姑娘笑的如山花烂漫,谭医生心里也无比舒畅起来,纵使外间战火连天,纵使自身迫不得已,但得此间的桃花源地,纵使只是这一刻,于心也足矣。

作者有话要说:注:金佛山:重庆金佛山,春天到时花开遍野,山城人多去此地赏花。

二十四,天涯故人

清明节的前几日,谭胖携着眼睛参加了一个聚会。

这几天天是阴的,有时候会挂点小雨,说也奇怪,眼睛在喝过苦药之后的许多天,已经没再看见那只蝴蝶了。

或者它已经走了,不会再一直盯着自己,小姑娘松了口气想,但心里头,又是,有些惋惜的。

一个窥探自己许久却连手都没拉上一下的小东西,眼睛是有些舍不得的。

蝴蝶不见了,但眼睛还是疑神疑鬼,她讨厌这样半阴着的天,讨厌细细绵绵像鼻涕一样的雨水,讨厌黑天里,睡觉的时候,窗户外面鬼哭一样反季的风。

这样阴森的天气,眼睛觉得,连蜿蜒的石板路上,民房拐角的暗地里,都飘忽着鬼影撞撞。

眼睛对谭胖说:“你不要出去,鬼要出来勾人了。”

谭胖笑笑讲:“别乱讲话。”又揉揉小姑娘的脑袋讲,“小菁,你放心好了,我和你,都会活的好好的。”

谭胖带眼睛去酒会的时候,其实小姑娘是不乐意的,因为是晚上,虽然灯火辉煌,但窗户外面,还是黑漆漆的,只有暗冷的路灯反衬着玻璃的光,像极了在暗中窥探着的一只只狼眼睛。

人很多,小展台上的歌星正掐着细嗓子扭着屁股唱歌,眼睛有些局促,金丝绒的阔沙发上,小姑娘缩手缩脚的坐,只眼珠子滴滴的转,透明交碰的酒杯,透明交错的丝袜和熟悉的女人脂粉香味,一样样的划过她的眼面前,红的液体半溅在杯子里的模样诱人的像血,眼睛喝一口,皱了眉头,觉得涩,又有点古怪的甜,不甚喜欢,但想来应该很贵,又咕嘟一下吞光。

老熟人在一边攀着谭胖说话,看看眼睛讲:“你家小人倒是安静。”

谭胖笑了讲:“她是认生。”

老熟人吞一口雪茄,讲:“还是你老弟功夫做的到位,至亲都接了过来,忠心可嘉啊!我不及你,只带了个□来,现在伊还调转枪头,靠了新码头了!”

顿了顿,又讲:“不过,你家小姐,跟你可不怎么像!”

谭胖低笑了下,讲:“干的!”

“哦!”老熟人一拍大腿,讲,“我怎么没想过这一招呢,干老婆干儿子的多弄几个过来,上头放了心,也派个好差事给我!”

拍拍谭胖的肩膀,老熟人讲:“所以说,我不及你啊,还是老弟的算盘精啊!”又举了酒杯讲,“你进的那个部门,听讲可都是精英!”

谭胖笑笑碰一下杯,讲:“是啊,就我是最没用的,所以只混了个小科员!”

“哎,”老熟人说,“也不好这样讲,你能进的去就是得了个大好的机会,人家想都还没有呢!不过,老弟要想再高升一步,可还要再接再厉,不能就这样笃定混日子了!”

“小弟受教了。”

“那么,”老熟人低声讲,“老弟可准备好了?现在要爬的快都得讲孝敬,关节打通了,往后无论进退都能有个好靠山,听讲你的顶头上司老早虽是个大老粗,在圈子里却是最好摆弄件的,过来的时候,行李轻便,带的古董倒是有几大箱子,听讲更多的都叫太太带到美国了,就留了自己最喜欢的,可以随时看看。”

顿了顿,又讲:“上回跟你说的宝贝,我可还给你留着,你要需要,随时可来找我!价钱好说,只要老弟以后节节高升,别忘记老哥哥我就行!”

谭胖声色不露的吃酒听着,笑了下,讲:“老哥,我怕是没那雄心大志,辜负你了呢!”

谭胖在交际的时候,眼睛正抬头大睁着眼睛看半吊在天花板上大的水晶灯,大颗大颗的玻璃珠子映烁着小彩虹一样的光泽,耀花了小姑娘的眼睛,她越想看的清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嘴巴也干,又吞了一大口红色的洋酒,凉的进去,胸口却热了,这下子,眼睛忽然看清楚了,水晶朦胧的旁边,线条顺滑的楼道上,有一个人,正在一片香粉迷离间,左右逢源的,一步一娉婷的走下来,还是那样大方得体的模样,丝绸样的皮肤,就像眼睛现在手里头半晃荡的酒杯,外间透明,内间诱人。

仿如隔世般,眼睛的下巴都快掉下来,她有些摇晃的站起来,嘴巴里轻轻的呢喃:“邢,邢先生。”

邢安娜也没想到在异地这样背景的酒会上,竟会遇见过去聚春堂的小讨人,虽然是有些不同了,还她还是从小姑娘近乎白痴的表情上认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