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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下部(15)

深吸了一口气,她挥了挥手,回头走。

“太太?”仆子追在后边。

灵芝却是置若罔闻,一直悬着的什么仿佛被证实了,第一次,她觉得惶恐,像是手心里抓了一把沙,明明拽在手中,却还是一点一点的往指缝里漏,她听见自己的嗓子里愤恨的一小声,像不是自己迸出的声音,于是更加的慌,灵芝一把握紧了颈间吊着的十字架,像是死间抓住的一束救命稻草。

晚上,灵芝梦惊了一头的汗,猛的醒来,世安还在身边,身子背着自己,悄悄的看,男人睡着,却像有什么心烦事,眉头微微的蹙,一瞬间,灵芝觉得,即使就在身边,却像陌生人了。

灵芝起来倒了杯茶,手一抖,一些水渍溅在台面搁着的圣经上,她忙抹干净,又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安定了些。

番外 正妻(二)

这日的早晨是阴天,灵芝的头有些疼,正揉着,仆子说:“太太,各位姨娘来请安了。”

她点点头,一群莺莺燕燕进来,,亲亲热热的唤她大姐,她在这样的脂粉香堆里皱了皱眉,说:“八姨娘没来吗?”

“太太,八姨娘还在请病。”

“大姐,她进来一个月,这请安的次数手指头数都嫌多,整天病病病,这多天了,就是接死的病,也该回生了吧!”

“我看,她是凭着身份,压咱们呢!”

“她是个什么身份,再娇贵也是庶出,再能耐她娘家还不是咱老爷撑着?”

灵芝望着一众女人鸟雀般的嘴,只觉得头更加的酸痛,瞥眼望见立在一边不响的六姨娘,只她一个,安静的,腼腆的,彷如世外。

几个妾里,灵芝最放心的是她,不骄不火,恰到好处的温顺。

灵芝说:“或是八姨娘还认生,不如宜媛去看看,若还病着,就说我身子也不爽,代着问候了,若好了,就带她过来,如今一处过日子,总得熟识了。”

“是,大姐。”宜媛小步子出去,正巧宝心跑进来,小孩子一头的汗,六姨娘低头给她抹抹,说:“春日地滑,四小姐慢些跑。”

宝心给弄温柔了,对着宜媛笑,随手扯了姨娘的帕子,说:“六姨娘的帕子好看,给我给我!”

宜媛摸摸小孩子头,出去了。

一边的二太太澈安指着奶娘嗔怪着:“怎么看着小姐的,弄这一身的汗,若着了病,看你有几条命担待!”

灵芝抱着女儿,眼色指着奶娘带进去换衣裳,宝心却不肯,腻着不去,灵芝摸摸女儿的面颊,说:“乖了进去,里头有小凤饼,你舅舅特从广州那捎带回的,晓得你这个馋猫爱吃!”

小孩子雀跃着进去,二太太碰了茶杯,缓缓冒出一句:“大姐,听说舅老爷此行广州城可不顺利,生意没谈成不说,还折了车马费?”

灵芝听了顿生不悦,说:“二太太这是哪听来的胡乱风?”

澈安帕子抿抿嘴唇,说:“我是听老爷顺口念叨来着,我耳拙,想来也是听岔了,大姐的兄弟是老茶庄的当家老爷,几十年的招牌搁着,怎会如此不济呢!”

灵芝听出澈安话中的棉花包针,碍着面子不再去理会,转着手指头上的摞翠戒指,问向别事,此时宜媛的那方帕子就落在她手心里,浅蓝轻柔的一块,淡淡的香,这种柔软的触感倒让灵芝心头一叹,淡香不招摇的女子,而且无儿无女,这才是放心的缘由吧。

六姨娘回来的时候,却是对着她一阵耳语,灵芝呆了呆,说:“不是说是胎里就带的老毛病嘛。”

宜媛说:“我瞧着不像,大姐还是请大夫看个症,若是真的,得快告诉老爷才成。”

不出所料,少女有身孕了。

虽然灵芝也知道是迟早的事,却没料到这么快,显然少女也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是一阵干呕。

二太太澈安在一边冷窃的笑,说:“八娘姨才一个月的身孕,反应倒大。”

少女抬起头来,眼神是带着一丝凉意的水汽,死死瞪着二太太看,澈安被盯的不自在,挥挥帕子,说:“这么看我做什么!”

少女皮肉抖着阴森的笑,轻轻说:“你不喜欢我对吧,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不如,你干脆杀了我可好?”

二太太听的一骇,缩在灵芝后面,说:“大姐,你听她说的什么话!”

旁边的几位姨娘却是一脸的好笑,澈安是姓白的本家女儿,老太太生前钦点的,又生了世安唯一的儿子,平常就是颐指气使,连大太太也要让三分的人,如今倒给这最末位的欺了,可见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灵芝眉头皱皱,话说的一语双关:“八姨娘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说话还是顾忌些好,有什么想吃的,就招呼厨房做,这是老爷的骨肉,可委屈不得!”

少女的面色缓了些,却还是不理众人,只独个调过身去。

灵芝叹口气,挥手说:“咱们走吧。”

有时候,瞧着她的样子,真是可怜的,但这样的可怜模样,却也让灵芝越加的心烦。

世安知道少女有孕的时候,在书房中惊的跳起来,望着灵芝在,复又坐下,嘴上恢复了瞧不出喜悦的平淡,只说:“哦,晓得了。”

灵芝装作回去,躲着眼睁睁瞧着世安火急火燎的赶出去,奔进那棵榕树的阴影里去,春夜的清寒包裹了灵芝的身子和心,一霎间,她骗自己说,世安在北京呢,还未回来。

这一宿,世安留在了少女房里,灵芝也跟着偷立了半宿,下人们皆说,老爷与八姨娘总是吵的激烈,不知为什么,灵芝就想亲耳听听,他们之间的激烈,究竟是怎样的。

然而,什么也没有,屋里的两个人,似乎只是坐着,并不说话,灵芝望着窗户纸上的影廓,终于看到世安立起来,似乎倒了杯茶,递过去,对面纤细的小影子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世安说:“别逼着我喂你。”

她记得自己和世安的新婚,也有这样一杯丈夫递过的茶水,丈夫说的是:“你辛苦了。”客气有礼。

别逼着我喂你。

威胁的一句话,却是亲昵的。

灵芝安慰自己说,丈夫是为了少女腹中的骨肉,但是,事实是,世安,已经有许多孩子了。

窗户里面,丈夫已经离少女近了,两条影子叠在了一起,他应该是在逼她吃东西,一勺一勺,扳着少女的脸,亲手一口一口喂进去。

夫妻多年,灵芝也没和世安这么亲近过。

世安说:“别这样盯着我看,你若恨我,就恨吧。”

世安说:“如今你有了孩子,我更是不会放了你的。”

少女的声音很小很细,她讲:“它不是。。。。。。”

世安的声音抢上来:“我讲它是,它就是。”

少女说的话像坠下来的冰尖,直捅到人心上去:“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为什么一定还要我?”

灵芝听见丈夫一字一顿的声音:“我想要的,本来就是你。”

灵芝心里轰隆一声,仿佛什么摇摇欲坠的,终于塌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