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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下部(14)

贾正清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已有泪,他讲:“伊明明回来了,为啥不来见我?”

肖老根还是叹气,不晓得怎么回答,想了想,讲:“阿弟啊,你要晓得,他是你亲阿哥,不管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一个轻薄的小包摆在了贾正清面前,肖老根讲:“这个,他让我给你的。”

贾正清还带着悲愤的神色,看了看,想动手打开。

“别看!”肖老根说,“别看!他交代的,别看!他讲,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他自己来打开!”

贾正清怔怔的,肖老根说:“你和我就相信,伊还会回来吧。”

大番外 正妻(一)

所有的人都夸灵芝是好命的,娘家是有依靠的大茶商,嫁的夫婿也是精明能干,夫家也是富裕,但比起娘家,还是差了一截子,年纪也偏大一些,据说,父亲是相中了他的才气。

灵芝是从小跟着奶奶从教的,总是待在一间雪白的,如她的心一般安宁着的房间里,望着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一并淌下伤心的眼泪。

她没想过,除了主,她的心里,还会住进另一个人。

那天,娘拉着她,在雕花小窗的缝隙里,她第一次看到了白世安,娘说:“这就是白家少爷,你爹可是赞他,娘瞧着也好,挺斯文的孩子。”

她绞着帕子眼睛悄悄的瞄,正看到他温和的一个微笑,瞬间的,她的整张脸到耳根,都红烫了,她拽着娘的手低着头往回走,娘笑着摇头,说:“丫头长大了,晓得害羞了啊!”

灵芝记得嫁去白家大宅那天,正值盛夏,一路上沉衣厚服颠簸的她几乎晕倒,世安揭开喜帕子的时候,她正口渴的厉害,世安举了酒杯说:“该喝了。”

她愣一下,脸又红起来,世安瞧瞧,说:“怎么,你很热吗?”

他靠的近,气息就喷在她面前,心里慌的很,灵芝绞着衣裳角,胡乱的点头。

“那么,先喝杯茶吧,这天是热,”他说,“辛苦你了。”

若干年后,灵芝回想起来,总是懊悔自己的交杯之夜,为什么先喝了杯茶,以至于冲淡了后来的酒味,疏淡了,他们一生的夫妻缘分。

三朝回门的时候,父母瞧着他们相敬如宾的恩爱模样很是满意,当时的世安只是做着零散生意,不成正统,灵芝记得清楚,父亲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世安,笑的胡子颤颤,父亲说:“灵芝啊,你嫁了世安,他可就成了我的半子,,我已和贤婿谈妥,往后他就跟着我做茶叶生意,会忙的很,你们新婚燕尔的,你可别怪爹啊!”

“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二兄弟在一边捂着嘴笑,说:“阿姐,你都成人媳妇了,怎还像个小姑娘,才一说,脸就烧的像个猴屁股呢!”

她听的更窘,一边的世安却自然的轻拉了把她的手,她抬头看丈夫一眼,丈夫淡然的向她微笑,在丈夫笑着的眼睛里,灵芝看见了自己。

灵芝后来想,或者新婚的那段日子,才是最快乐的。早晨,她早早起来,亲自备粥备饭,只为让他多睡会,一觉醒来,吃了就可以走;晚上,他归的晚,她守的困,还是支着头等,晓得他在外边应酬,只为了在他归家时,能喝上一杯暖胃的茶。

那段日子,其实他们聚少离多,但终究世界里,有的只是她和他,所以,在灵芝的记忆里,那段时日,才是自己生命长流中的永恒。

世安确实勤奋,数年后,当丈夫代替父亲成了屈指一数的茶商时,家中也已是妻妾成群。灵芝不是吃醋的女人,很明白开枝散叶的道理,所以这些姨娘进门,她无任何异议,其中,甚至有自己为丈夫准备的。

此时灵芝也有了自己的女儿,虽养的晚,虽是女儿,虽不是出众的,但带着她和他的影子,灵芝宝贝的很,世安给女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宝心。

宝心,宝贝在心里。灵芝很喜欢,她觉得,家里无论多了几个女人,世安眼睛里有的,还是自己。

后来,父亲死了,灵芝病了好一场,世安却因为生意之事不得不赶往北京,那几日,灵芝的心像空了,难受的只能天天抱住宝心,只盼着,世安早些回来。

但这回,丈夫过了小半年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少女。

“我要的,只是她的陪嫁。”他这样对她说。

他说:“她娘家爹是败家的,不懂这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我攀了来,咱们子孙后代都不用发愁。”

丈夫说的诚恳,但眼睛却躲闪着她,她觉出丈夫的不同,不知道丈夫说的是真是假。

直至小妾正式入门当日,她亲眼看见她红嫁衣底下被捆绑的双手,惊吓之余却松了口气,没有男子会这样对待喜爱的女人。

那场婚礼,是风波的开始,新娘忽然疯了似的跑,宾客四散,灵芝立在那,也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她就看见丈夫狠狠的一砸,茶壶啪的破碎,碎片就溅在她的脚边,她看着新娘一面头血的倒下,听见周围的一片尖呼,她没见过世安发这么大的火,只能愣在恍惚中望着丈夫青白的面孔,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望着的,是另一个人。

丈夫变了。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对着她淡然的微笑,虽然,还是爱溺的抚摩宝心的头顶,但灵芝知道,不一样了。

新娘姨来请安,脸颊还有淤痕,来到她面前,膝盖恭顺的曲,她还没说什么,世安却不满意,呷口茶沉着嗓子说:“跪下。”她错愕的望着丈夫隐藏着的愤怒,看见世安手中润瓷的茶杯,那么小,那么牢牢的握在他的掌中,灵芝忽然发觉自己男人的手原是这样大,终于,也明白了,少女脸上那些淤青的来源。

所有的姨娘都幸灾乐祸的看好戏,心里早已明了这个长相明丽的新嫁娘并不得老爷的欢心,世安的眼睛总是随着那少女,仿佛时时刻刻,都要在她的一举一动中挑出错处来,灵芝面对丈夫绷紧的神色,心口上,却莫来由的凉了下,相知如夫妻,一点的变化,就像常年针线忽然扎了的手指头,一颗刺目的血珠子立马的就会冒出来,一丝容不得想,就已经是事实。

新娘姨来了几天就抱了病,虽然灵芝不甚喜欢,但出于是府中当家的太太,还是去亲自看看,少女的下居是宅子的偏处,挡着一棵很大的榕树,枝叶繁茂,她就在那里,望见了世安,她望着世安,世安望着窗口念书的少女,其实灵芝离的不远,但世安因为怔怔入神,竟没有发现她的来到。

灵芝也看那少女,是一副病容的模样,窗口有碎小的太阳光撒在头面上,脸愈加的白,书正念的深沉,翻页的时候,竟小小的笑了一下。

只这一下,灵芝的心口像被什么剧烈碾过似的疼,因为,她看见,世安,竟然也笑了下。

灵芝没有看到过少女的笑,第一次见,竟给了她一颗石子丢进山林,一群雀鸟惊起似的感觉;她也没想到过丈夫竟还会有这样的笑容,仿佛是有光从身体里浮升出,连眼睛都瞬间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