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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贤(79)+番外

大概只有宜生一人没在看陆澹。

宜生在看虎奴。

从来到校场,大部分时间,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似的黏在了他身上。

那个众人眼中狼狈不堪,像条丧家狗一样无力地躲避着陆澹的男人。

他很瘦,褴褛的衣衫中露出肮脏又丑陋的皮肤,还有似乎风一吹就折断的身体。他还流着血,是第一场搏斗新添的伤口,本来血液已经凝固,在他猛然袭击陆澹的那一刻,伤口瞬间又迸裂开来,鲜血淋淋漓漓地洒满了擂台。

他一次次被打倒,却又一次次站起来。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但当陆澹想要废了他的双腿时,他还是会尽力躲闪,尽量让自己受的伤少一些。

最让宜生关注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美丽的,却仿佛被黑雾笼罩住的眼睛。自始至终,那双眼睛几乎一直冰冷、毫无感情,但当他向敌人发出致命一击时,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光彩几乎灼痛宜生的双眼。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她懂得这个男人的目光。

不甘,不屈,不折。

哪怕已经被踩入泥底,依然不屑地看着那个将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尽最大的努力,争取一丝微弱的生机,逃出生天后,再把那些丑陋的、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世界搅得地覆天翻。

腐朽的就应该摧毁,肮脏的就应该清洗,不公的就应该推翻。

而不是沉默着接受,屈服着顺从,苟且一隅,委曲求全,然后安慰自己这就是最聪明最妥善的选择。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所以当初的渔家少年才会成为海匪,所以五年前已经逃掉的海匪才会成为囚徒,所以今日的囚徒才会成为日后让京中贵人闻风丧胆、让儒林咬牙攻讦的罗阎王。

明明有更平坦安全的路,他却偏偏总是选择最艰难的一条。

那里荆棘丛生,那里刀剑拦路,他一路走一路流血,脚底磨破,体无完肤,面容毁伤,却依然执拗地向前走——直至倒下。

就像前世。

毁了容,断了腿,满身伤病日日折磨,最后,万箭穿心而死。

人群陡然再度鼓噪起来。

“世子爷赢了!”

宜生双拳紧握,朝台上看去。

那头看上去威猛无比的猛虎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虎头处溢出大量的鲜血,将擂台染地殷红。而陆澹也已经不再管那头老虎。

老虎解决了,就剩下一个虎奴了。

结果似乎是毫无悬念的。

虎奴一次又一次爬起来,陆澹一次又一次将其击倒,直到虎奴再也爬不起来,像那只老虎一样安静地躺在擂台上,死了一样。

陆澹一脚踩在虎奴的胸前,面无表情,嘴角却分明带着浓浓的讽刺,目光看向台下的陈二。

“说吧,陈兄想让这腿怎么断?在哪里断?断多狠?”

陈二一脸苍白。

陆澹轻轻一笑,踩在虎奴胸前的脚抬起,目光却依旧在陈二身上——且从面部移到了双腿。

“既然陈兄不说,那我可就自作主张了。”他说着,右脚向后,脚尖正正对准虎奴的膝盖——目光却是盯着陈二的膝盖,“先是膝盖。”

他将将右腿弯曲,微微蓄力——

“住手!”

☆、55|3.22

那声音并不刺耳,却十分清楚明晰,又快又滑如同滚珠落地,砰然一声直直撞入耳膜。

陆澹的脚已经抬起,闻言,惊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也纷纷惊讶地望过去。

立刻有人认出是威远伯府的少夫人。

谭氏已经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宜生没有管那些惊讶疑惑的目光,只上前走了几步,朝陆澹道:“还请陆世子手下留情。”

陆澹惊讶地挑眉,没有说话。

宜生呼出一口气,目光从台上扫过,又看向台下围着的众人,面色温和,观之可亲:“今日是小女的生日宴,妾身先谢过各位,拨冗来为她一个小孩子庆生。本来不该打扰各位的兴致,只是,今日——毕竟是小女的生日宴。”

她又强调了一遍,说话的时候,目光温和地知识着台下那些情绪正激动亢奋的年轻公子们。

被她的目光这么一打量,不少公子哥顿时有些不自在,恍然间才想起:是啊,今天,是伯府小姐的生日宴啊……

一个寄托着祝福和祈愿的宴会,一个十岁孩子的生日宴。

不管私底下抱着什么目的,起码表面上,他们都是为了祝福而来。

为祝福而来,却在人家的生日宴上以这样血腥的方式取乐,先前死了两只老虎,现在还要生生打断一个人的双腿。

血腥,残酷,有伤天和。

对这场宴会的主角来说,这不是祝福,是造孽,是添堵。

哪怕再混的纨绔,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前主人家不说,自然你好我好。但如今人家出面说了,还是孩子的母亲亲自出面说,那么,只要他们还要些脸面和名声,或者说还把伯府稍微放在眼里,都该适可而止。

宜生又将目光看向陆澹。

“陆世子,妾身斗胆请您手下留情,莫要再生血腥,就当为小女积福。”她顿了顿,“请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

陆澹的脸色僵了一僵。

他自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忘了。忘了这还是伯府小姐的生日宴。

不止他忘了,很多人也都忘了。

一直混在公子哥儿们中间的沈承斌羞愧地低下头,以谭氏为首的一干伯府女眷则同样脸色僵了僵。

不同于其他听到消息才赶来的女宾,身为伯府主人,她们自然早就知道这些公子哥儿们干的好事儿。事实上,要运送两只猛虎进伯府,这般大事自然是要禀告谭氏的,而谭氏问明缘由后,便亲口应允了。

陈家的公子要玩,自然要要给予方便。

至于这玩乐会不会折了七月的福气——她不是觉得陈家公子比七月重要,她是压根没想起这茬。

这场宴会,无论主客,都怀着种种别样的心思。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这是伯府嫡小姐的生日,本该充满祝福和祈愿,远离一切血腥不吉的生日。

人群静默了一刻。

“这话说的是。”一道女声蓦地响起,语调舒缓温和,众人望去,却是宁音公主。她朝宜生笑笑,又摸了摸身边林焕的脑袋,“可怜天下父母心,做母亲的,一生所愿不过是孩子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这一句话,顿时引得夫人们起了共鸣。

勇毅侯老夫人也叹了口气,一脸不忍地道,“之前老婆子不敢说,怕主人家嫌我多嘴,既然少夫人开口了,我也就多嘴说几句。小孩子命薄,便是为孩子,也该多多积福行善,更何况是在这生日宴上。哪怕不是生日宴,伤人生怨,杀生造孽,你们这些小子——”她指了指那些年轻公子,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想说虎奴毕竟也是一条人命,纵然有罪,一刀下去也给人个痛快,人虎相斗实在太过残忍无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