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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61)

“师父不忍心下手的话,我自己动手。”她手腕一翻,握着匕首朝自己刺下。

他蓦然回身,挥袖打掉匕首。“扑通”一声,利刃坠入池中。

上官那颜手心颤抖,握紧了自己袖子。

他眼神低沉,向她走近,“取尽心头血,你知道是何意么?”

“生杀予夺都随师父!”她不假思索。

他看她许久,眸中深沉,又许久,不由怒道:“谁准你如此!”

“我不过是长安小小的子民,不过是宰相府不被看重的女儿,不过是仙韶院轻微的学子,生死诚微不足道。”她抬头,眼里的泪滴始终不落,“以一介低微的生命换得你的自由,多么划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住口!”他眼里有动容,有看不明的情愫,“我知我为何收你为徒么?”

她摇头,“师父不必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俞怀风仰头看向大明宫黯淡的月色,“我不说,你也能够猜到。所以,你不必如此待我。”

“我只是、只是不想师父死,我只是、只是想师父能够快乐能够自由,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她忍泪,颤声道。

他仰天合眸,无法再应她,却觉手臂一紧,被她死死拽住了衣袖。

“心头血算什么,那颜一命与师父相比,何足道哉!”

“你知师父在大明宫为的什么?你知师父与你师徒一场又是为的什么?”

“师父为江山社稷,我只为师父!”她双手从他衣袖滑下,缓缓跪到他脚边,泪如雨下,“原本我以为自己会怪你,但是其实我心中并不怪你,……吹奏风颜曲的时候,我才知晓……”

“够了!”他甩开长袖,退到一边。

“师父为我谱下此曲,我甘愿以性命偿还!”她跪在地上,哭泣着,自顾自地诉说着,“我命实微,若能为师父增几年寿数,便也不枉此生了……”话未说完,忽然被拉了起来。她踉跄着倒入他怀中,泪满衣襟。

他抬手给她拭泪,却发现她脸庞已是冰冷一片。“谁说你微不足道,谁说你无足轻重,谁要你以命偿还,谁要你为我增寿!”他怒意不减,却又无法过多斥责。对错又在何方呢?他所做的难道就是对的?

上官那颜伏在他胸口,得不到答复,她不罢休,“师父明日非要以自己性命相搏么?非要与那些人斗到底么?非要无视那颜的恳求么?”

给她擦干了泪,又检查了她袖中再无匕首利刃之类,才将她拉出怀抱。“我自有打算,你不用管。”

她又红了眼圈,“师父要怎么样才肯听我劝呢!”她扭头奔向太液池,欲纵身投水。

俞怀风伸手便将她拦下,实在气得不行,抬手在她颈边一拂,点了她昏睡穴。她这才安静下来,倒在他臂弯,睡去了。

翌日,上官那颜醒来时,大赛已经开始……

第44章 巅峰对决

比赛的第三日,仙韶院几乎空无一人,三大宫里也只剩一些年老宫人留守,而整个长安也几乎倾巢出动了,十几万人潮水般聚到了朱雀大街,人山人海直到长安城的最南面。

所有人都只为了目睹帝国宫廷首席乐师巅峰对决的风采与气魄。

上官那颜醒来后气愤交加,居然让她昏睡了这么久!出门看日晷,已是巳时三刻,比赛早已开始!

她一路狂奔,心里无数个念头闪过。此时,师父怎样了?是否能够从容应对?是否已经气血不济?

待她跑上城楼台阶尾端,扶着青砖大口喘气时,望陌向她投来奇怪一瞥。

“大司乐与毕勒的比试,你都能睡过时辰。”

弦弦切切的琵琶声响在空中。上官那颜来不及多想,又一阵冲刺奔到城头。望陌手里的折扇差点掉到地上,急冲过去拉住她,“别、别想不开啊……睡懒觉也没什么啦……”

她懒得理他,忙举目观察赛台。此时,无论城楼上还是城下,人们的目光都聚到了大宸赛台上,没有人注意上官那颜与望陌的拉拉扯扯。

俞怀风坐于高台之上,已经怀抱琵琶,弹拨起了一曲《破阵乐》。

上官那颜咬牙切齿,将目光狠狠瞪向回鹘赛台,那个形容猥琐的家伙就是什么毕勒?竟然出的是《破阵乐》!这样激烈高亢的曲子,师父一曲奏下,还能平安无事么?

“咦,你不看大司乐,看那个毕勒做什么?毕勒虽号称回鹘国宝,但咱们大司乐哪里就差了?”望陌拍拍她肩头,安慰道。

她忙聚精会神看向俞怀风,初时还替他担心,但看着看着,听着听着,便再不想眨眼睛了,再不想其他了。他胜雪衣袍犹如降落长安的一片云,从仙界而来,意外中滞留红尘,不然如何能将一首征伐之曲奏得如同神乐?

五弦琵琶泛着日光,晃得他手指如昆仑山上万年白玉雕成,若不是洗过圣泉水,便是掬过天山雪。不然为何能锻造出这样灵动的指法?

捻法疏而劲,轮法密而清,慢而不断,快而不乱。低时如拂落雪,高时如挥旌旗,引万马奔腾!

观者的心便随着那一声声琵琶曲起起落落,紧紧密密。

又一个急促音域拨起,长安的天空,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神鸦,争先恐后撞向城墙,又迫不及待坠落城下。眨眼睛,城脚下便堆满了黑压压一片的鸟尸。

上官那颜的目光未有一丝偏移,隔着飞舞的鸟羽,她恨不能将一世的目光都凝注在他身上。以目光记忆下他每一次挥弦每一次挑弦,每一次抹弦每一次飞弦。

在他袍袖舞动下,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堪称极致。让人看上一眼,便从此观于海者难为水。

他目光一直看向前方,不是对手的赛台,而是赛台之外的天涯。此时,他的目光应是不为世间万物留,无红尘,也无他。如此,才能奏出无我之境的巅峰妙曲!

上官那颜缓缓跪倒,此刻她有了朝圣的心态,再不敢对他有一丝的杂念。他神圣不可侵犯,他已经是她心中的神!

此时,她不相信什么天纵奇才,她只相信他非人间所有,他一定是滞留人间的神!

朱雀城楼外,有不少百姓竟也都拜倒在他乐曲之下。有人涕泪纵横,有人热血沸腾,有人呆若木鸡,有人疯癫狂舞。有民间乐者对着高台三跪九叩,有宫廷史官操持笔墨激动书写。

他的目光依然不在人间。将生命付诸乐曲,以生命奏出华章,这是他血液中的坚持。

曲终之时,他收弦罢手。一声凌厉的划拨,似要刺破苍穹!

无尽光芒下,那具五弦琵琶在他怀抱中坍塌灰灭,如同风化千年万年一般不能碰触,经风一吹,都散作天空里的尘埃。

观者无不屏息。

莫非那架琵琶也不堪他生命的华彩托付?非殒身不足以报知遇之恩?

还是,没有什么能在他的璀璨光芒下,独善其身?

上官那颜怔在当地,仿佛那琵琶的结局就是她的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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