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此行,不枉此生!”回鹘乐师毕勒朝着对方行了大礼,又朝着城楼上的慕砂行了大礼,“殿下,请恕毕勒无能,无法超越面前的乐圣。世间既有此人,我等乐师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语罢,毕勒纵身跃下赛台,竟自寻了死路。
台下人头攒动,有为他惋惜的,有为他哀悼的。但随即,人群便爆发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大司乐胜!大宸胜!大司乐胜!大宸胜!”
城楼上的回鹘王子怒拍案。慕砂见回鹘国宝坠台,也是心痛不已,但一看到另一位端坐的乐师,眼神便极为复杂。倾她一生,也只能看到这唯一的传奇!她的心魂早已飘到了他身边。
寒筠端严道:“厚葬回鹘乐师毕勒,赏大司乐黄金万两!”
上官那颜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恸。他以性命付曲,换得的便是这黄金万两?钱财越多,于他而言,便越是玷污。他岂是需要人来赏赐的?他弹奏一曲,便是对苍生对万民的恩赐!
她站不起来,跪在地上呆呆看他。
回鹘乐师坠台,他依旧坐在位子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既然尚未分出胜负,那在下便来与大司乐继续切磋!”一个洪钟般的男声响起。随即便见一个人影从台下飞走阶梯,闪电般掠至回鹘赛台,稳稳落于中央。
人群里喧嚣顿起。
大宸皇室与回鹘王室都愣了一愣。
这场比赛,第一日回鹘胜,第二日双方平局,第三日大宸胜,三日大赛竟是未分胜负。按理说,加赛一场也并无不可。因为两国要的毕竟是胜负分明。如此暧昧不分的比赛,于大宸而言兴许是耻辱,于回鹘而言兴许是不甘。
“来者何人?”寒筠侧头问慕砂。
“不认识。”慕砂满眼疑惑。
但飞至高台的那人,一身回鹘打扮,汉话却说得极为顺溜。虽然身份不明,但回鹘一方已出不了可与俞怀风匹敌的选手,既然如此,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回鹘一方也就默认了。
寒筠有俞怀风应战,无论来者是谁,他都无半分担忧。他要的只是胜负,再赛一场,也是他心中所愿。
长安百姓也热切希望再看一局的精彩比试,纷纷高喝大宸必胜。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再赛一场的决定。
“不行!”上官那颜大喊一声,眼泪都快飞了出来。
然而百姓们的喝声将她的声音掩盖得寻不到一丝尾音。
“阿颜你在说什么?”望陌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
回鹘赛台上新的选手已经用琴弹起了古怪的曲子,曲调紧凑,几乎不见停顿,很快便俘虏了听者的心,让人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上官那颜抄起桌上的茶壶,“我去给师父送水!”说着便从望陌身边溜走,一溜烟儿跑下了城楼。
望陌看着她跑走,不语。
上官那颜不敢停歇片刻,抱着茶壶,一路奔上了大宸赛台。此时居然一点也不恐高,一口气爬上最后一个台阶。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俞怀风面色有些发白,看着她,暗暗蹙眉。
“师父、不要、理会他们……”她一面喘着,一面从地上爬起,“这比赛,咱们不奉陪了!”
“你赶紧下去。”他端坐在一柄琴前,不看她。
上官那颜抱着温热的茶壶,挪到他身边,观察他面色。发现他脸色果然比平常要白,虽然愈显清绝之姿,但容不得她细细观赏,就见他鬓发湿透,有汗水滴下。
她抬手放到他鬓边,给他拭汗,久久挪不开手去,愈看竟愈发心疼起来。
他转了目光看她,“还不下去?”
“我不走!”她赶紧收了面上神态,恳求道:“师父别比了,那人绝不是好人,他定是故意的!”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奉陪下去。”他将她的小手拿开,眉头忽地一蹙,对她道:“给我倒杯水。”
上官那颜立即起身,去寻杯子。
俞怀风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放到了嘴边。上官那颜倒好茶水,转身时,他已将白帕收回袖中。
茶水,他只喝了半杯。
上官那颜忽然跑了几步,冲着对面就要喊不比了。俞怀风手里的茶杯蓦地飞了出去,正打中她膝弯。上官那颜扑通就跪到了地上,一嗓子也没能喊出来,一颗檀香珠恰好点在她哑穴上。
对方已经收曲。俞怀风接着弹奏。
上官那颜泪眼朦胧跪在地上,委屈难言。跟他闲话半天,居然一点也没能扰他视听。他接的曲子,分毫不差。
她看他指端跳脱如梦似幻,听他曲声铮铮铁马冰河。他明明已神态倦怠,却也能应付得光风霁月。
她仰慕到极致已成魔,疼惜到极处已成痴。
师父,你知还是不知啊!
曲子将终时,对面爆出一阵清朗笑声,低语以内力传送过来。
“师兄风采不减当年,一如既往地无人可敌呀!我以为你时日不多了,原来却还是这么受天眷,不老不死啊,哈哈!”
对面又起了阵强烈的琴音,刺人耳膜,携裹磅礴的内力排山倒海而来!
上官那颜只觉赛台摇晃,又听“喀喇”一声,不知哪里的支柱断裂了。赛台倾斜,她顺着倾斜的角度身不由己往外滑去,就要掉了下去。
俞怀风一挥琴弦,亦以磅礴内力拂出,毁了对面的赛台。
“果然是你!”他眉目一凝,“你究竟想怎样?”
“我来看师兄能骄傲到什么时候,顺便跟师兄较量一下,看能否打败你,哈哈,还是不行,我还是赢不了你!”对面那人语气略显萧索,然而也是一闪即逝,立即又笑道:“不过,你会有不敌我的时候的!后会有期!”
他飞下高台,也不忘再补上一层内力,将大宸赛台打得彻底倾斜。
上官那颜一路滑到了最边缘,瞥见了外面,顿时恐高起来,眼前发晕。人已到了即将掉落的边际……
俞怀风疾掠过来,一把将她抱起,足点赛台,飞身而至城楼之上。
满城一片慌乱。
“捉拿刺客!”寒筠一声令下,金吾卫迅速出动,搜查长安。
然而此时,人山人海,便是金吾卫也举步维艰。那刺客也迅即没入人潮中,不见了踪影。
当日本是八月十五,满城放灯,却人心惶惶。
事变后,善舞快速离开了城楼观台。望陌站在一旁,摇着扇子,看众人忙碌一片,每人表情各不相同。他只是笑着旁观。
长安满城戒严,不过宫内依旧是融融一片。
上官那颜被南贵妃叫去了宫中,不多时又被皇后叫了去,在皇后那里不期然又遇到了太子望舒。望舒没有再刁难她,竟出乎意料地与她喝了会儿闲茶,末了还着人送她回仙韶院。
一路应付完众人,她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回去。
俞怀风当时飞身离了赛台后,与众人客气了一番,便率先回了仙韶院。上官那颜知道他是身体不适,只想陪他照看,但身处宫中,诸多不得已,纵是再急切,也无法抹贵妃与皇后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