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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59)

不确定他方才是否真的叫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躲他几天,到底是在刻意拉开距离还是故意气他。

感受到一道毫无掩饰的炽热目光投过来,她一偏头,就将回鹘公主慕砂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如视珍宝奇葩的眼神凝向白袍乐师,上官那颜便顿时忘了什么赌局,笔直地站在他身边,将自己纯湛的目光望向慕砂,不是交锋,只是对峙。

即便是自己与他有隔阂,她也不愿有人贸然走近他。

慕砂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美目一转,与她眼神相接。许久,慕砂心头一跳,好一双纯澈的眸子,无辜无邪,无欲无求,却又天然一副排斥的漠然。排斥与接纳只在一线之间。看似冷漠,却透着坚定的执念。慕砂若有所思,却见那少女低眸的瞬间,那一线顿如云烟,变幻之间不着痕迹。

俞怀风静默了数个时辰,终于问她:“听出什么来了没有?”

上官那颜低头回答:“乐师不分宫廷与民间,四海皆有高手,不同的生命对乐曲有不同的领悟,乐律的领悟只有深浅,不分优劣。”

不言不语地站在他身边听了数个时辰,这是她听出的感悟,好半天都沉在心底,没想到他会问。

见他几乎凝固的眸子起了微澜,天际的霞光入了他深瞳,凝定的他终于在此刻动了。他遥远的视线也收了回来,看着她。

上官那颜一脸的漠然顿时灰飞烟灭,只剩忐忑,视线在他脸上寻找答案,“我、我说错了么?”

他不答,眸光渐深。

上官那颜愈发慌神,垂下目光,早知如此,就不要说出来了。天风吹动她鬓间垂下的发丝,浓密的睫毛颤了几颤,满眼委屈。

他缓缓笑了,动了动袖口,抬手,拈去她发丝上的枯叶。上官那颜倏地抬起眼皮,望向他,一眼望进他深眸里,似有一根摆不脱命运的绳索捆住了她,将她往那深渊里扯去。沉沦此生,亦在所不惜。深渊里有另一个她在诉说。

不知何时,他止了笑,转头看向赛台,“既然领悟无优劣,只有深浅,那你所悟便也无对错。”

上官那颜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忽然沉入了黑暗的深渊,因他合眸的一瞬,便已将她抛了出来,并不接纳她。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她不知自己在听什么,只剩心头的痴惘。本来那一眼,她已不知不觉间,想要将她与他的隔阂消弭,但是他却忽然将她抛出来,在隔阂之外又加了一层隔阂。

“阿颜,听说明日你要参赛?本王赌你不会输给回鹘宫廷乐师,可是把父皇赐的滇国紫玉压上去了,你要输了,本王可不饶你!”望陌不知何时摇着扇子踱步过来,浅浅笑意,望着她。

上官那颜看了眼他扇子底端的紫玉坠子,闷闷道:“关我什么事!”

“要是输了,你得赔我一块玉,要是赢了,我这块玉就归你,怎么样,敢不敢赌?”望陌剑眉下的深瞳盛着笑意,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上官那颜低下目光,瞧见俞怀风眉头动了动。

“一言为定!”她又回头看向望陌的扇坠,紫色光芒如一片紫雾,流晕散下,笼住他白皙的手指。

戒急戒躁,戒贪戒赌,是身为乐师的基本准则。第一堂课,他便教过她。

那又怎么样呢?

第43章 力挽狂澜

第一日民间乐师大赛十场,大宸胜了四场败了六场,第一局回鹘胜。大宸子民众多,却败给国民只有自身一成不到的回鹘。寒筠自觉有些丢了面子,慕砂笑着安慰,回鹘全民尚乐,自幼便在乐曲中耳濡目染,不似大宸娱乐众多,乐曲毕竟只是小众。

虽在第一日输了气势,但大宸气魄却是昂扬向上,第二日宫廷乐师的比试依旧一派火热。

回鹘民间乐师尚且不输大宸,宫廷乐师自然也是堪与大宸比肩。自辰时至申时,自朝阳至晚霞,起先互不相让,平手四场,却在接下来的一场中,大宸又不敌回鹘。回鹘胜五负四,竟又领先。

朱雀大街上,回鹘子民振臂欢呼。长安子民亦不甘心,高呼大宸必胜。

寒筠手握茶杯,眉头不展。

“父皇,还有一场呢,不必忧心!”望陌摇着扇子在他身边,瞧向俞怀风身侧的少女。

上官那颜看了眼俞怀风,淡淡道:“师父,该我上场了。”

“对手是回鹘王室随侍乐师巴术尔,不可小觑。”俞怀风看向赛台的目光收了回来,在她身上轻轻扫过,“亦不必紧张,尽力即可。”

“知道了。”她不紧张,只是兴奋而已。

来到寒筠面前,上官那颜行了礼,从铜壶中抽出一签——箜篌、长笛。

“胜负可都系于你身了,上官乐正!”寒筠沉目看她。

前一日第一局便是大宸落败,今日这第二局也已让回鹘领先了,若不能扳回局势,明日的第三局则根本不用举行。然而,让泱泱大宸输给边陲小国,实在是情何以堪呐!

上官那颜笑着点头,“陛下放心!”

她领签下城楼时,望陌晃了晃手中折扇的坠子,凝眸含笑。上官那颜势在必得地瞟了他一眼,翩然而去。

她一步步走上百尺赛台,淡绿衣衫如一抹微云,升起在长安的天空。万千目光霎时聚到了这个少女身上。

她攀登到了最高处,眺望了一下长安,正要感慨一番,却觉头晕目眩,遂赶紧坐到了赛台中央的箜篌前,尽量不看台下。这赛台修得颇考验人的胆量,百尺危楼,她独自在赛台上,还真有些害怕。

对面赛台上的回鹘乐师已然端坐,看上去三十来岁,气势颇盛,有些不以为然地睥向上官那颜。

摆在她面前的是凤首箜篌,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果然典雅别致,炫目得很。箜篌虽是由西域传来的乐器,但仙韶院也有典藏,她多多少少学过一些。因她天分好悟性高,无论何种乐器,只需略通一二,很快便可达到精通的程度。

依照礼节,应由对方先奏曲,她再接。一通鼓点后,回鹘乐师巴术尔奏起了一首繁复的曲子,曲调非中原所有,亦不似一般的回鹘乐。上官那颜侧耳聆听,曲子绵密悠长,极为复杂。给人的感觉是,初听是一,再听是二,又听是无穷。

果然刁钻,看台上的众人也都捏了把汗。望陌扇骨轻打节拍,一面感慨若不是比赛只怕绝听不到这样的曲韵,一面又替那丫头担忧。他目光渐渐移转,投向凝视赛台的俞怀风。可若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二,只怕也是不大可能。

此时,宫女给各处席位换送茶水后,俞怀风执杯垂眸饮茶。望陌眼中露出笑意,又继续听曲。

巴术尔终于在令长安都陶醉在他的曲中后,罢手,略显傲然地望向对面。

上官那颜目光落在凤首箜篌上,方才的曲子还在脑中徘徊,虽是初听,但她强记的能力已在被师父罚背书的过程中锻炼了出来。无数的音符在她脑中游荡,并以有序的方式固定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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