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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38)

不甚明了的地方,她并没有当下便向他询问,而是坚持着看完。掩卷时,初时不懂的地方,有些会突然明白,但有些还是不太清楚。她转看向他。

俞怀风在她耳后重又揉了揉,这个世界的声音便重新回到她耳中。她适应了一下,拿起书哗啦啦翻到不懂的部分,向他请教。

俞怀风一一给她解答。若是三言两语仍不能解她困惑,便旁征博引,发散式地启导。

待困惑一一解除后,上官那颜嘴角露出笑靥,满足地点了点头。

俞怀风展袖收起书卷和灯。 上官那颜看着他,突然笑道:“一卷乐议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

他动作忽地一滞,转眸看她,“不得胡乱吟诗!”

“师父接几句呗!”上官那颜扯着他袖子,近似撒娇。

他提灯,目光扫过墙上的暗影,深厚而有磁性的嗓音穿入她耳中,“百年孤影百年魂,芭蕉叶上听秋声。”

上官那颜忽然就怔住,牵着他衣袖的手顿在了空中。

她分明瞧见他眼里一掠而过的低沉灰影,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

“走吧。”他转身。

长明灯将他身影拉得很长,却忽然单薄起来,看起来是那么寂寥。

他是因什么而寂寞呢?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还是看透了生涯?

上官那颜看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失神了一阵,随即回神,跟了过去。

走在他身边,她总是不由自主伸出手,默默牵着他衣角。初入仙韶院,对他尚存芥蒂,但在他身边呆得久了,渐渐她便总想依靠着他,他走向任何方向,她都想跟上去。

他的仙风道骨,他的风轻云淡,都是她所企慕的。跟在他身边,就能沾染一些超凡之气。但她从未发觉,他眼里掩盖的寂寥之意。

“芭蕉叶上听秋声。”她在心里回味了一下,眼角便有些酸涩。如此空寂无慰的句子,竟是这帝国首席乐师的心绪写照?

作为他的弟子,她绝不会让这旷世奇才在寂寥中沦陷!

师父,我一定不让你寂寞!

她默然不语地在后面,静静看着他。

※ ※ ※

卓然走后,寝殿里只剩善舞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发呆。忽然一声轰响,床侧屏风歪向一边。地底钻出两个人来。

善舞瞠目结舌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俞怀风师徒。

俞怀风掸了掸衣上的灰尘,上官那颜理了理裙摆。

“你们——”善舞还在讶异中。

“殿下小心着凉!”上官那颜看到她半裸在外的肌肤,好心提醒。

“打扰了。”俞怀风淡然一语,领着徒弟转身便走,“告辞。”

两人施施然走出寝殿。

许久,殿内传出善舞声嘶力竭的咆哮:“来人——”

※ ※ ※

重新寻到寒筠时,俞怀风与上官那颜都愕然。

皇帝身上的血渍竟已被清除,面色也红润了些,脉象也正常了。虽然依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有人来过。”上官那颜下结论。

俞怀风松开把脉的手,一番探试后,觉察寒筠体内新渡的真气极为熟悉。他垂眸,“观音来过。”

上官那颜惊悚地四下看了看,往他身边挪了挪,“他、他可以自由来去?师父,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关着他?”

“无人能限制他,我不过是为他提供栖身之所。”俞怀风扶起寒筠,“他与我恩怨,一言难尽。”

“师父也有恩怨?”上官那颜诧异地瞧着他。

“为何不能有?”他反问。

上官那颜把脸都凑到他跟前了,重新将他打量一番,咽了咽口水,“我以为,师父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今晚回去背《礼记》。”

“啊?为什么?”上官那颜将脑袋从他面前退开,满眼哀伤。

“你近来愈发放肆了。”他冷冷瞥她一眼,“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该你是师父了?”

“不敢不敢!”上官那颜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俞怀风思虑着怎么把寒筠移走。他那闲不住的徒弟忽然又凑过来,满眼滴溜溜地转,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那个,徒儿想问……”上官那颜盯住他的脸,极是好奇,“师父和善舞公主是不是……那个……”

“回去再背一卷《尚书》。”他面孔一寒。

“啊——”上官那颜彻底瘫倒地上。

第29章 海棠解语

紫竹居后院的一棵西府海棠下铺着柔软的丝毯,上官那颜盘腿坐在上面,膝上搁着九霄环佩,弹了半首曲子就困得睁不开眼。一宿都在背书,背完礼记背尚书,困顿不堪之际,总要在心里埋怨:师父你好狠心!师父果然不能冒犯!

眼皮渐渐沉重下来,人也懒懒靠着海棠树,沉沉睡去。

向来在暮春时节开花的这株西府海棠,今年竟延迟到夏时才悠悠绽放。海棠有四品,独西府海棠为上品,既香且艳。此树正是俞怀风入主仙韶院后亲手植下。

此时已是暮夏时节,海棠却盛放妖灼,花姿明媚,云霞似锦,香满庭院。

一段白衣出现在门下,俞怀风缓缓步入庭内,目光徘徊在海棠花叶之间,竟然在此时盛放。微风吹过,云霞一样的花瓣纷纷扬落,但依然不减满庭花期的壮观之势。

树下的丝毯上坠满花瓣,丝毯上的少女也被洒了一头一身。

他走过去,俯身将手中的衣袍盖到她身上,随手拂了拂她头上的花瓣。清香弥散在鼻端,馥郁沁脾。此时又一阵花瓣雨落下,将二人笼罩。

一片半如胭脂半如红霞的花瓣正落到上官那颜紧闭的眼睫上,云霞锦绣的花姿也掩不过少女的娇俏明媚,却是更衬其雪肤。

他目光停留了一阵,抬手拈起她眼睫上的花瓣,握于掌心。给她身上外衣掖严实了一些,不至于被风吹走后,他将一卷白绢与一支洞箫放到了丝毯上,这才起身拂落自己身上的海棠花瓣。

“先生,陛下召您过去!”白夜在身后静静道。

“知道了。”他转身往外走。

“院里的落花要扫么?”白夜请示。

“……不用。”他回头看了一眼树下。

※ ※ ※

勤政楼里,寒筠正在案前批阅奏章,四下并无宫女陪侍。

“陛下。”俞怀风进到楼内,看了看他略失血色的面孔,“陛下应该多歇息!”

寒筠停笔,揉着太阳穴,将头撑在案上,看向来人,淡声道:“怀风。”

“臣在。”

“太子生辰将至,他母后打算隆重庆贺,你怎么看?”

俞怀风垂眸,“太子殿下二十一了吧,隆重一些并无不可。”

寒筠目光散漫,想起些往事,“朕年号都是因他而改,二十一年前,边疆平定,舒儿诞生,朕改元定曦,大赦天下……”

“望舒御月,陛下为太子如此取名,可见是寄予期盼与厚望的。”

寒筠低低一叹,“朕的长子,自是寄予重托!然而,舒儿性子不够沉稳,做事莽撞,时而还显阴柔之气!唉,当真望舒之名取得过于阴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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