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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闻笛(20)

谢斯寒坐在正屋高堂椅中,眼光落在阑珊怀抱的轩儿身上。轩儿昏睡数天后,在林芷蓝的药剂下终于醒转,然而精神却很不济。阑珊喂他一些粥,他也吃的很勉强,每一勺都得阑珊哄喂许久。

林芷蓝立在谢斯寒身侧,禀报自己这些日子的恶行,如何因为自己的不服气才跟唐慎微较量,在他身上下毒等等。一一汇报完后,她心中惴惴,等待着对她的裁决。

“你不知道唐慎微是我力保的人?”

“……知道。”

“有几成解毒把握?”

“……五成。”

“五成把握,也敢在他身上试?”

“我……错了!只是气不过他的目中无人!”

“你呢?不是一样的目中无人?”

“至少——”

“至少怎样?”

“至少,有先生。”

“哼,是么?”

“不然,唐慎微就不止是昏迷了!”

“你倒是嚣张的很。”

“芷蓝在外面嚣张还不是仗着有先生撑腰,有您在,芷蓝自然什么都不怕!”

她谄媚的功夫什么时候都不会落下,这次又故技重施,一边用带着仰慕的眼神注视着他,一边以半撒娇的语气。全不顾有别人在场,纪怀溪狠狠地瞪着她,她不仅无视,而且更嚣张,蹭到谢斯寒身边,轻轻摇着他衣袖,“芷蓝知错了嘛!”

纪怀溪瞪得眼珠都要出来了,脚不停的踢着椅子腿,直要把椅子踢断。

“犯的错也分大错小错,如果能让唐大夫醒过来,治好轩儿的病,就算你小错,这次回去思过一年;如果你的解药配不出来,……不用说你也该知道是多大的错,那时就不能怪我不讲情面了!”谢斯寒明白无误的说出这些后,林芷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她终于明白这次所犯的错不再是撒娇所能够平定的了,轻则一年不能出来,重则……重则怎样,他都不说,莫非是送入临渊阁?或者更严重,将她逐出西塞山?若是逐她出冷月庄,就与杀她无异,没有了冷月庄的庇佑,她的仇家一拨一拨的寻来,她的毫发都不够他们分的了。

念及此,她松开手,神情落寞,“是,芷蓝知道了!”说完,她缓缓走出门去,背影惆怅。

纪怀溪得胜般仰起头,可惜林芷蓝看不见,她也跟着跑出去,看林芷蓝去干些什么,顺便嘲弄一番。

“先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重吧?”尽管看不下去林芷蓝的撒娇法,阑珊还是不忍她落寂的模样。

“不如此,她以后还会更加的无法无天!不给她些压力,怎能让她顺利配出解药!”

阑珊望向他,“先生肯定她能配制出来?”

谢斯寒微笑道:“她号称毒仙,怎会解不了自己下的毒?即使她说有一成把握,也是能够配出的。”

阑珊沉吟道:“看来先生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如果不了解自己的属下,不知道自己属下的能力,如何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我回来了!”

一人扛着一头鹿,健步走进堂屋,前脚迈进的时候,目光对上了居中而坐之人的视线,立即一震,甩下肩上的梅花鹿,单膝跪下,“摇光拜见先生!”

谢斯寒点头,淡然道:“嗯,芷蓝下毒时,你在做什么?”

“我、被她用药迷晕了,之前劝阻过她,她不听。”

谢斯寒看向他身后,“那个孩子是谁?”

“是唐大夫的童儿。”

“叫芷蓝开始配药。”

“是!”摇光重又扛起梅花鹿,招呼着那个童子杜仲去照顾唐慎微。摇光转身要出去时,谢斯寒瞥见那鹿,道:“慢着!”

摇光又回转身,听候命令。

谢斯寒却问道:“你怎么猎到鹿的?”

虽然不明白庄主为何有这一问,摇光还是应道:“说也奇怪,属下在林中候猎时,这只鹿自己跑过来,步履很不稳,于是属下很轻易就抓到它了!”

谢斯寒道:“你就没觉得有问题?”

“是有些奇怪,但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

摇光是北斗七司主之一,他都没觉得有人,那就应该是没有人。

但问题还是有的,谢斯寒道:“把鹿放下!”

他从椅中起身,走到鹿的跟前,“你没看到它腹下有缝痕?还有新鲜的血迹,那不是你的剑会弄伤的地方。——把剑给我!”

摇光拔出佩剑,递到谢斯寒手中。

大家都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阑珊抱着轩儿站了起来,有些紧张的盯着那鹿。林芷蓝这时也赶了过来,同纪怀溪一起奇怪的注视着谢斯寒手中的剑。

只见他凌空一挑剑,鹿腹破开,从头至尾被剖开,一物从中弹出,谢斯寒剑势一转,正中那球状物,小球顿时破碎开来,碎屑中一片帛书垂挂下来,挂在剑端。

上书:欲寻宁公子,速来九华山。

月下碧玉按生箫

日落后的林中昏昏沉沉,暗影重叠中,鸟飞归巢。一切都显得平常,这片林子再正常不过。

“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还要继续找么?”一袭红裙的阑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撩开枝蔓,问着前面几步远的玄衣宽袍的谢斯寒。

衣着裁剪宽松的谢斯寒停在一棵古树前,负手站定,微微抬首眄向林端暮霭,一言不发。

阑珊靠在树上休息,目光停在他身上,一时思绪万千。

素来左右他人命运决定他人生死的冷月庄主,此时却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不得不处于被动地位,这在他是从来没有的事吧?留笺鹿腹,不知是何人所为,如何为之。计谋不留痕迹,被他人掌握线索,如何能够平淡视之?

如果宁溪亭真在幽灵宫主手中,而帛书所述属实的话,那么留帛之人必是幽灵宫人或与幽灵宫有关之人所为。约定地点在九华山,那么此刻的九华山就不是个能轻易上去的地方,约他前往,那就不知道有多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有人希望他去九华山,以如此隐蔽的手法邀他前往,对方就不可小看。以他的性情,越是险境就越是要涉足,越是不可往就越是要前往。何况目前是对方使他处于被动地位,那他就更要去变被动为主动了。

所以,阑珊知道他肯定是笃定了要去九华山。

没有人能够使他改变主意,所以阑珊没想过要劝说他。但她心中不知有多希望他不要去涉险。回西塞山,那至少是个安定的所在,回到那里,就算不能与他日日相对朝夕相处,能不时见到他安然的身影,她也很满足。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身份,没有繁重的事务,不用理会相应的责任,不必去干涉武林纷争,静静的过着平常人的生活,该有多好!他身边只有她一人,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夕阳沉下时,他牵着她在林中散步,鸟倦飞还时,他与她并肩回到自己的小屋。那种即使如水般淡泊的生活,也是她不可企及的梦想。

每当想到这些,她总觉得近在咫尺的他却是那般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