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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62)

“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早就知道我要来了。”镜之开口道。看得出她心中是欢喜的,但脸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流露太多的喜悦。

“是啊。”老婆婆说。虽然外表苍老枯槁,但不仅意识清楚,说话声音也很洪亮。看见了我,她问镜之:“那女孩子是小如么?”

镜之点了头。

老婆婆似乎很高兴,说了一句我不懂的话:

“终于可以有个结束了。”

但镜之沉吟片刻,将视线投向屋外的那棵树,说:“恐怕还是要继续下去。院子里那棵桃树,今年没有结子呢。”

原来那棵老树是桃树,这不是镜之在后山种了很多的树么?我想。

“很久不结了。”老婆婆说。

一位年轻尼姑捧上茶来。镜之接了茶,拿了蒲团,又看了一眼桃树,之后转过身对老婆婆说:“我去和它说说话。”

我看见镜之就这么出了屋子,将蒲团放在树下,背对我们坐着,一边仰望着树上,一边饮茶。

“镜之是在干什么?”我问老婆婆。老婆婆含笑不语,说:“你看。”

只见镜之忽然双目微闭,从口中向上吁出一股气息。树上就忽然慢慢点缀出星星点点的粉色花朵,不一会儿就宛如红霞。

我惊讶极了。

但老婆婆已经习以为常,说道:“她每次来都会和那棵树说话。小如不必去打扰她了。”

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便想和老婆婆聊聊天。

“老婆婆,镜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问道。

“她呵,是个很聪明但又很执着的人。不过,现在,她的‘执’也快破了吧,就和来的那位母亲一样。”

原来老婆婆虽然没有看到那位母亲的幽灵,却已经知道她来了,实在不简单。但什么是执?我不懂。

“小如喜欢镜之么?”老婆婆问。

我点了点头。

老婆婆笑了:“小如还很小呢。”

“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呢?”我问老婆婆。

老婆婆凝望了院子里的镜之一阵:“小如没有母亲么?”

“我是被镜之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而且母亲什么的,已经不记得了。”我说。

“镜之的母亲也没有好好照顾过她呢。”老婆婆忽然说。

我很惊异。原来镜之也是有母亲的,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此先一直以为她是从天上掉下来或石头里蹦出来的存在。

“镜之的母亲可是背负着身边所有人的咒骂将她生下来的。可惜,这位母亲被认为不洁,含冤死去了。所以镜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老婆婆说着,眼里闪现出慈悲的光来,“她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寿命比一般人长,因此年轻的时候也走了比一般人更久的弯路,实在是不容易的孩子。”

孩子?我很惊讶,老婆婆竟然这样称呼镜之。

“以前不如意的时候,她还怨恨自己的母亲将她生在这世上。不过她现在看上去状况好多了,这要感谢小如。”老婆婆说着看着我。我茫然不解。

老婆婆忽然问我:

“小如,你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老婆婆问。

以前似乎也听人说起过,不过镜之似乎很相信。如果有轮回转世那当然令人高兴,有轮回就意味着还有可能与相爱的人相遇,但似乎生命的分量也就因此轻了下来,很难说好或者不好。那究竟这件事情有还是没有呢?

我想问老婆婆,但她不知何时也开始凝望着那树盛放的桃花,眼神仿佛洞彻宇宙万物一般宁静安详。于是我也望向那一片桃花,灿烂照眼,还有树下沉浸在静坐冥想中的镜之。

“小如和这棵树很相称呢。”老婆婆忽然开口道。

离开那座尼姑庵的时候,我甚至弄不清楚镜之口中的旧友究竟是尼姑庵里那位老婆婆,还是她院子里的那棵历史悠久的桃树。因为镜之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与老婆婆道别,只是静静站起凝视了一阵那些灿烂的花朵,之后叫我到树下来,紧拥了我一阵,便离开了。那母亲的幽灵也从一片荷花中漂移出来,跟着我们回去。

返回的路途似乎轻松了不少,但还是经过了先前来的闹市。这次无论周围的男女怎样讶异,镜之都没有和他们多话,直接找向来时的花粉店铺。我忽然心中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启示,赶忙望着那位母亲的幽灵。只见她似乎很急切,紧紧随在镜之的身后。

“姑娘。”镜之叫住了正要向后面躲的那女孩。那女孩羞得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不过她似乎很快发现了眼前这人今天与昨天神情仪表上的不同,她的害羞也稍稍减轻了,怯怯地说:“这位客官,想要买些什么?”

“未央!”

我听见那母亲的呼喊。又望向镜之,她正和那姑娘聊天,仿佛要尽力拖延时间似的。原来如此。那母亲的幽灵一下飘到了曲尺柜台上,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姑娘的手,但她的手仿佛透明无物一般,完全无法碰触到女儿的身体。幽灵怔了一下,之后微笑浮在脸上,对镜之说:“这样就足够了。”

镜之便与那位姑娘道了别,领着我继续返回。那位母亲也跟着我们。

这位母亲就是因为这种对女儿的牵绊,战胜了整个寺院僧人们共同的超度法事,苦苦徘徊在那里。已经见到女儿还平安着,心中最重要的牵绊应该可以了结了吧。

走到僻静无人处,镜之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那位母亲说:

“你想离开了吧。”

那母亲默然点头。

“我想你女儿如果知道,也会很高兴的。”镜之从袖中取出《古镜记》里的那面宝镜来,“不过,如果不回到原来的样子,或许不能离开,所以……”

“谢谢姑姑。”那母亲答。镜之便将手中的宝镜将夕阳的光芒照向那位母亲。令我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母亲的身体就和当初的小鸫一样发出光来,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只……鸳鸯。

“飞走吧。”镜之说。那鸳鸯便扑了几下翅膀,消失在一片光辉之中了。

我领略过那面镜的力量,那次让我全身都很难受。但那位母亲却看上去并不很痛苦,相反很安详。或许是因为那母亲本来就已经死了,也没有变成恶灵,宝镜的作用只是助她飞升。

那位母亲是鸳鸯,幽灵一直被束缚在寺院里也就很好解释:或许她被哪个淘气的小和尚或施主给捉住了,而那个顽劣的小孩又不小心杀了生。但是这么一来,她的女儿未央也应该是鸳鸯,不该作为人类一直活到今天,但母亲的幽灵竟然认出了她。“花粉店的姐姐是她的女儿的转世吗?”我问镜之。

如果鸳鸯的女儿“未央”刚出生不久就死去了,那花粉店姐姐的年纪差不多正合适。我想起老婆婆问我的关于轮回转世的事情,正好借这个机会,听听镜之的意见。

镜之将宝镜收回袖中:“或许只是气质相近吧。转世这种事情,信与不信,全凭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