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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52)

“我们做个交易吧。”镜之说,“我这里有能够一次补足你的‘气’的丹药,不过作为交换——”她冷冷地看了那山魈一眼,说:

“你要把我身上的诅咒解除。这是你们一族下的,也只有你们一族能够解开。”

我心里一动。忽然蓦地觉得这些似乎都是镜之算计好的:当初得知那个小如的背叛不去寻仇是怕杀死了解咒者,后来将那个女人的束缚解开是为了方便她两年后逃走,而昨晚没有锁门……则是为了制服这山魈,和它交易吗?

镜之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我又一次服得五体投地。

“长久以来,”镜之接着说,“我与你们一族一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错,我是杀了你的父亲,我也因此遭受了报应。现在是该结束一切的时候了。一次补足所有的气——这个筹码可不小啊。而且这‘气’不是后天的,而是元气,有了它你数百年的道行马上就能恢复。”

我看见山魈咽了口唾沫,似乎有点动心了。

“我知道你在琢磨什么,”镜之说,“你还在想着阴阳交合的滋味。你也算得上是修道之人,好不容易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坐上山魈一族的最高位置,现在功也破了,等到你那帮魈子魈孙们发现,恐怕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罢?更何况你现在已非童子身,修行法门也不止一个……”

“仙姑救命!”它终于说了出来,“只要仙姑肯赐药,我一定帮仙姑解除诅咒!”

镜之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小瓶,倒出一颗通体莹碧色的药丸来。我忽然觉得这只山魈也有数百年的道行,一次补足所有的气,恐怕这绳索就缚不住它了……

那山魈一口吞下药丸,眼睛里又露出一丝凶光来。

我心中暗道:苦也!死猴子要变卦!

山魈正欲发作,只听得镜之又道:

“为了防止你变了主意,那颗药丸外面那层绿,是一个时辰后必然发作的剧毒,解药我这儿有,趁眼下的功夫,快施展你那法术吧。”

山魈听了脸色一变,同时也确实觉得腹中有些异常,额上冒出了冷汗。只见它眼珠咕骨碌碌一转,随即嬉皮笑脸道:“老祖宗传下这解咒之术,说要两个时辰才能做完,还望仙姑先赐解药。”

真是恶心!但可恨的是我也奈何不得它。我正犯愁,只听“啪!”一声惊堂木响,山魈的嬉笑也顿时僵在脸上。

惊堂木?我一看,不知何时茶桌上就摆了一块,拍它的就是镜之。“呔!你这臭猴子!竟敢诳我?”她厉声喝道,“各种符箓道书,不论东海西海,人仙鬼狐,贫道我苦心钻研多年,你那法术是什么样子,贫道骗得了你,你却骗不得贫道!你若敢再使花招,贫道一惊堂木废了你的脑壳!”

“贫道”?真稀奇。我几乎要憋不住笑了出来。

山魈吓得瘫了,哆哆嗦嗦地说:“仙姑英明……小的还请,请仙姑解了小,小的身上的……绳,绳索。”

镜之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去把它的绳索解了。山魈便在椅子上打了莲花坐,左右手捻个诀,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只见镜之的无名指上有黑烟袅袅地冒了出来,过了一炷香工夫方绝。山魈收了功,谄笑着问镜之:“如何?”

镜之冷冷将桌上茶水一端:“送客!”

“解药呢?”它瞪着眼睛问。

镜之道:“方才那粒药丸有双层,等内层化净,解药自会放出。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早就走到屋门口将帘子打了起来。

山魈讪讪地走到门口,见我没有跟出来,一溜烟逃出了院门。我在屋里拍手笑着。镜之也笑了。

太好了。我笑着看着镜之:“姑姑,这下你不能赶我走了。”

镜之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我心中有些不安。

她说:“小如,过去你不是很想离开这里的吗?学会谋生之术,之后离开,这是你亲口说过的。”

“那是当时,我现在……”我心中一阵酸楚,“我只想留在您身边,一直一直,直到……直到死。”

“镜之身边已经死了很多小如了。”她严肃地说。

“可是那是以前的事,现在诅咒已经没有了啊!镜之已经支付了代价……”

她没说话。我也不说了。

我们都知道那诅咒不是现世报,只是老山魈恶毒的报复而已,真正的报应或许还没有降临。

“小如,”她开口了,“你不该守着我。你的未来和我不同,理应无限向前延展开去,不该拘束在这个小院子里面。”

可是这个院子对我来说已经是无限的时空了。

“所以,”她接着说,“你考虑考虑吧,虽然有点早,不过一到十五岁就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了。”

我……好难过。一番惊险过后,还是有心让我离开吗?

但我觉得有什么话必须立即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或许以后就来不及了。可是……算了吧,多难为情,简直羞死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猜它跳得连镜之都听到了。镜之……镜之正将脸转向一边,仿佛在望着窗外,但其实是不愿意看我吧。她说这些话……应该也很难过。

经历了那么多个春秋,看着女孩子们死去或者离开,很寂寞吧。我……心疼。

我下定了决心,叫了她一声:“镜之。”

她转过头,用那双宁静如湖泊的黑眼睛凝望着我,等待我下面的话。

“我喜欢你。”我说。

31·飞升之事

心怦怦跳着,我尽了所有的耐心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靠着桌子站着,将桌上的茶盏端了起来,小啜了一口。

“雨后的空气真新鲜呢。”她说。

这算是回应么?

不过之后整个白天,她都没有再说要我走的事。

“小如?”

晚饭结束,我在收拾碗筷,忽然听见镜之在叫我。声音是从浴室飘来的。

我放下抹布洗了手,换上木屐到浴室去。门半掩着,我看见她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大浴桶里。“叫我什么事?”我问

“进来呀。”她说,但并没有回头看我。我看见了地上装着温水的水桶,知道她是要我帮忙浇一下头发——这事情我也常做。遂提起水桶走到她身后,她低下头,将长发都拢到额前,雪白脖颈后面那块椎骨高高地凸起来。我一咬牙抬起水桶,从她头顶一倾而下。湿润的黑发在浴室的朦胧水气与昏暗光线里发着幽蓝色光泽。

“小如,”她忽然说,“帮我擦背吧。”

说着将长柄的浴刷递给了我,然后从水中盈盈站起来,白玉般的后背露出浴桶,正对着我,还是没有回头。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我还是拿起了刷子。我不敢用力,也不需要用力。镜之的身子很干净,仿佛灰尘无法沾在她身上。刷子擦过的地方微微透出红来,我有点担心弄痛她。

我忽然有点希望她转过身来,让我看看镜之的身体,她精神的驾座,但是她没有。我默默擦好了她的背,将刷子递回她手中。她便又潜回到了水里,连头颈也沉到水面以下,只有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潋滟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