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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26)

“没关系的。外面冷了,我们回去吧。”

14·撒豆成兵

我睁开眼睛,却看见一片纯黑。这又是梦境吗。这次是我的梦,还是别人的梦?

我低下头,哎?我不记得我曾经有过这样绮丽的衣服:厚实的红色织锦,爬着一对金银丝勾勒的龙凤,四周点缀着四季植物,底边四周是日月星辰图样。整件衣服在黑暗中发着微光,使它的颜色更加耀眼了。

我看不懂,或许镜之明白它的意思。这么想着,我已经走在路上了。一道银色的道路忽然出现在我脚下,远远的不知通到什么地方。但我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于是我穿着这件奇异耀眼又有几分滑稽的衣服,一步步地上前。和以前不同,因为脚下有了路,有了着落,感觉自己不是飘浮在空中,而是与一般的走路无异了。

我这是要向哪里去呢?我望向路的一侧,忽然那里显现出一面镜子来。大约纵一丈宽半丈的椭圆形镶边镜子,比惯常所见的图像更清晰。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穿上这件陌生衣服的样子。虽然单独看这件衣服会觉得有些花哨而俗气,但镜中人因了这件衣服显得更动人了。大约是织锦的红色太热烈,映衬得皮肤更洁白,随着她的迈步,衣上的龙凤仿佛就要飞出来一般。她正透过镜子看着我,神情有些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双唇微启,仿佛要说些什么。这个表情真好,纯真中又有一些妩媚。

一样的眉目,一样的衣着,这镜子里的人真的是我么?

不对,这不是我。我看见她向我微笑了一下,之后神色庄严,稳步沿着她脚下银色的道路向前走去。

我想起过去的梦来,心中有些惧怕,仓皇地沿着脚下的路向前狂奔。道路两旁不断地显现出高大的镜子来,有的圆,有的长,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甚至镜面扭曲,映出一个身材滑稽表情怪异的我来。我不敢看,只能一路向前奔去,脚上的木屐还掉了一只。但我也不敢回顾,坚持着一瘸一拐地继续跑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镜子才不再继续出现了。我正庆幸,忽然发现银色的路也到了尽头,前面又是一片黑暗。

还是跑不出去么?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背影,穿着松散的纯白色单衣,长发垂直披散,敛手而立。这是镜之吗?我正想喊,那人便向我回眸一笑。

是云怜。前些天还想起了他,看来这是我的梦。

他依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苍白而虚弱。从宽松的袖口仍然可以看见他手腕上的带血的勒痕,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

他转过身来,一只连着亮闪闪银链子的西洋表从他手指间滑落而下,在黑夜里轻微地摆动着。表盖随之弹开,表针没有走动,表盖里的银镜却是依旧。

“这只表已经停了很久了。从它停止走动的一刻起,这里就变成了漆黑一片。不过我想见谁,它立刻就能让他来。刚才我想见你,你就来了。”云怜说着又向我笑了,声音和从前唱歌时一样动听。

我不知说什么好,却感觉有些心酸。

“你今天真漂亮。”他说。不知道他的“今天”所指为何。这里似乎没有白昼,也就因此没有“今天”,或者说,一直都是“今天”。

忽然一阵风吹过,我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云怜正跪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将漂亮的头颅枕在一个男人的膝头,那人是邢三公子。不,是邢三公子的幻影。即便明知幻影,云怜似乎依然沉溺其中。于是我想要回去了。

“小如,”他忽然叫住了我,“生日快乐。”

他说的真的是生日快乐吗。我躺在床上,额头有些痛。这次我是自己从梦境里回来的,镜之不在我的屋中。我坐起来,发现一只脚上竟然穿着木屐,而另一只脚□着。

我走出我的屋子,看见镜之还是在窗前做必须的算卦,那仪态与昨天一模一样。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叫出了一声:“镜姑姑。”

她转过身来:“什么事?”这时我看见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难道今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想看看您买我时候的文书。”既然我是她买来的,那么生辰八字之类文书上应该就有记录。只要看看的话……

“那时候没有立文书呀。”镜之想了想,说。“诶?”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我意料,“难道说我住了这么久,一直都不受户籍的保护……”

“有镜之保护小如,就够了。”镜之微笑了,“怎么想看文书了?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她问。

“我……我想知道我的生日是不是今天,我不记得了。”还想顺便知道自己原本的姓名。

“不是。”镜之答的非常迅速,让我有些意外了,“小如的生日在除夕。”

“啊,镜姑姑知道的?”我很惊喜。但镜之突然变了刚才严肃的表情:“没有,临时编出来的。”原来又是戏弄我。

“那我姓什么呢?”我又问。“苏。”“这不是你的姓吗?”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真姓。

“就是跟我姓苏呀。”她的语调似乎在说: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说完镜之就抽出一张纸,念念有词地写道:苏小如,腊月三十或二十九日生。

“喂,你还没经我同意呢!”我连忙阻止她,“而且‘或’什么的也太荒谬了!”

“你再喊也没用了,”镜之笑着将那张纸一折为二,在我面前扬了扬,“已经写好了,不久就会自动在官府登记上册了。”

我哭笑不得。“毕竟是我门下的小道士一个,我还是要保护她的嘛。”镜之又说。怎么我突然又变成了道士?我急了:“您老人家就不要再冒充道教徒啦。”

“腊月三十或二十九……”镜之念念有词,“小如快要生日了呢。”

虽然被突如其来地分配一个生日颇有些不痛快,但听说快要过生日,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欢喜:“今天腊月初八,只有几天了呢。”

“腊月初八么。”镜之眉毛微微一挑,“真好。小如,今天就熬粥喝吧。中午喝咸的,晚上喝甜的。”

红豆,黄豆,绿豆,黑豆,一袋袋地从镜之的五斗橱中拿出来。也不见镜之出门买粮食,她的那些食材都是从哪里来的呢?真是谜一样的女人,该不会是用什么法术偷过来的吧。刚这么想,她就用孔雀扇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不可以说别人坏话哟。”之后就走到矮榻上坐下。

花生米,白莲子,银杏果,都有了。接着是枣子与桂圆。其实我倒是不讨厌做饭,相反,还很喜欢。因为做饭就像是某种游戏似的。我正这么想,忽然传来了叩门声。

“要开门么?”我问镜之。她今天早上卜卦时神色并不太好,来者是善意的吗?

“去吧,不要紧的。”她说着从矮榻上起身。我就到院门口去开门了。

镜之让我将他们引到一张长桌子的一端,而她坐在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