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镜与梦魇与最后的小如(19)

人……和山魈的孩子。我一这么想脊背就有些发凉。

“而你!”她突然凶恶地指着我,“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住在潮湿的树洞里,每天只能吃野果子,你却在那老处女那儿,顶着我的位置!有好吃好穿,晚上还能睡在床上。我……我诅咒你!”她咬牙切齿地说,仿佛真的下了什么咒语似的,“我诅咒你一辈子都和那老处女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永远享受不到那种快活!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个诅咒,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我害怕地站在门口,冷得发颤。这时有一股暖流拥抱了过来。我看见镜之正弯腰从我背后温柔地抱着我。

“镜姑姑……”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哭了,“她是哪一个小如?”

“就是你来之前的。”她说,眼神似乎有些哀伤,“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像二十出头的女人吧,但其实只有十七岁。纵欲过度让她老的很快。”

原来就是牙婆所谓的被弄死的那个姑娘。对啊,牙婆那时候总向我们灌输男女之事……虽然现在我几乎都不太记得了。或许她当时一直这么期待着吧。在牙婆的黑屋里,什么希望都没有,只能对自己的买卖有所期待。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刚才的诅咒让我有些恐惧。我想起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我还希望能够学会怎么生存,和镜之道别,但诅咒……

“很在意吗?她的诅咒。”镜之温柔地问我。

“有一点。”我说。

“如果你也想离开我,就和我讲吧。”镜之用她的纤纤玉指梳弄着我还没有干透的头发,“我会放你走的,就像放走别的几个小如一样。如果有好的人家,我会为你出一笔嫁妆。只要小如……觉得那样好。”

我察觉到她身体里正流动着一股伤感的情绪。

“不过,我既然已经决定,送走了你,我也不再找别的小姑娘了。这个山居不知还能撑多久,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不是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害怕。”我转过身,整个人埋头在她怀里。

“昨天晚上,我真的担心你就回不来了呢。不过我相信小如不会像之前那个一样。”她说。我仰起头看她,她正蹙着眉,“如果你被他们强行留下来,也那样待你……或许可以用禁忌的符咒扭转时间阻止你前去。我当时好后悔,所以晚上守在那棵树的背面。没出什么事,真的太好了。”

原来镜之在那儿守了那么久。这时我肚子“咕”的响了一声。

“所以,没事啦!”镜之突然眉开眼笑起来,“肚子饿了吧?我看见你为他们烤的小鸟了,好像很不错。正好家里有只鸡,你把它做了吧!”

啊?鸡?镜之的右手果然仿佛魔术似的抓着一只活鸡,还在哥哥咕咕地叫着。“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我惊诧地问。

“这个你就别管啦。”镜之眨了眨眼睛,“新鲜的活鸡呀!哦对了,”她突然转身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浴桶,“这个桶不要了。吃完午饭咱们再买个新的!”

10·坎特伯雷

虽然秋日的天空清朗舒畅,但是秋日的庭院总是让人觉得那么萧瑟。大概是院子里有棵梧桐树的关系。秋风初至,第一片桐叶就悄悄落下。接着是第二叶,第三叶,不久就将整个院子都铺满了金黄,踩上去簌簌地响。

“要扫一扫么?”我问镜之。她正斜倚在垫了丝绒垫的卧榻上含着长长的水烟管。那是一杆土耳其制的镶银嘴玳瑁水烟管,深黄有黑色的斑点……一端连着柔软的管子,连通着搁置在地上的绿幽灵小壶,里面盛的水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

“不用了,踩在上面很好听。”她说着绣口一吐,浓郁的香气就弥漫了整间屋子。她抽的不是烟草,而是降香与速香这两味香料的混合物。

去年的秋天也是这样。镜之整日价靠在柔软卧榻上抽她的特质水烟,一举手一投足,哪怕一阵风吹过,都是幽香扑鼻。相处一年,对于她那些奇怪的癖好,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要不要来一口呢,小如?”她仰着脖子问我,一股黑发从她的肩上滑落下来。

我正在擦地板:“还是算了吧。”对她的那些小癖好,我一直是敬而远之的。

镜之将水烟筒搁在一边,“不用忙了,就先放在那儿吧,我念书给你听好不好?上次说到哪里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姑姑。”

镜之打开一个檀木盒拿出一副夹鼻眼镜,搁在鼻梁上:“不行的哦,在姑姑身边,小如就是个小孩子。”

我就放下手里的劳动,坐到她的卧榻边上去听她讲故事。那是一本又厚又重的精装西洋书。 “这个书,以前没有讲过呢。”

“是么?那就讲两个骑士的故事吧。”她说着翻动了书页。里面全是横行的洋文。

“为什么戴眼镜?难道是老花镜么?”我看见她的夹鼻眼镜,问。

“这个是有法术的眼镜,戴上它就可以看洋书了。”她向我微微一笑,“要听么?”

“嗯。这是一本什么书呢?”

“《坎特伯雷故事集》。”镜之说着拢了拢长发。“在这个故事里,两位被幽囚在塔中的骑士同时爱上了一位公主。每天他们在塔里都可以看到公主在窗口的美丽风姿。一位应召出征以后,伤心自己不能再见到公主,另一位却羡慕他可以争取公主的爱情。当他们都获得娶得公主的机会的时候,两位旧时的友人不得不进行决斗。”

“那公主怎么想呢?”

“那位公主却不知道该选择谁,甘愿孤单以终老……”

“这真是个困难的选择,两位都那么爱他。”

“小如要选哪一位呢?”

我沉思了很久,说:“不管选哪一位,都会伤到另一位的心啊。”

镜之颔首。我又想了想:“可能真的要孤单以终老吧。”

镜之敲了一下我的脑壳,“好在小如在姑姑身边,可以不必为这种事情烦恼。不过——”

“不过怎样?”我问,以为她要说出那姑娘的选择。

“不过,故事的主角之一,好像已经来了。”她说着放下书,从卧榻上直起身来。

果然,我听见了叩门声。镜之披上一件日常穿的袍子,亲自去迎接。故事的主角?是外国人吗?我想着。

镜之将门打开,果然,我看见一位穿着宽大白袍的健硕美男子,肤色是健康的铜色,鼻梁高挺,脸庞轮廓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碧蓝的眼睛仿佛海洋一般。看见了镜之,他便单膝跪下吻她的手。镜之请他穿过积满秋叶的庭院进了屋子。两人并不曾交谈,直到坐下了才开始说话。

“您好,东方之国的巫女。我叫帕拉蒙,是从雅典来的战士。”那男人说。

我惊讶了,我能听得懂!东方之国的巫女么?我看了一眼镜之。

“小如,这间房子可以沟通人们语言的隔阂哟。用《圣经》里的故事,真是可以将巴别塔重新建起的奇妙房间呢。”她笑着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