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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艺人抄(GL)(71)

“我、我得走了。”少女羞涩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姑姑,我的衣服。”

但崔夜雪冷冷打断了这温情脉脉的图景:

“我可以自己回去。”

丢下这句话,崔夜雪不顾少女担忧又委屈的眼神,便转身向院外走去。

※※※

对于崔夜雪的一宿未归,太庙里早已是议论纷纷。诸如“嫁过人的女人当然是收不住心的”这样的言论,已经是其中最不恶毒的一条。辟尘尽力地想要替她辩驳,但崔夜雪却并不领她的情,自顾自将自己反锁在清修室内,一粒米饭也不曾下咽。

直到黄昏时,她才扶着门框走出清修室,抓住经过的老赞礼,开卷劈头便是一句话:

“赵愁城怎么没来?”

老赞礼看着这个和昨天判若两人的小丫头,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据说是今天早上被弹劾,已经停职了。唉,当初还春风得意马蹄疾,现在下了御史台啦。也亏你出来得早,否则……”

崔夜雪愣住了。

怎么可能,离开赵府也才两天的工夫,那小子倚仗着皇恩浩荡,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呢?“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崔夜雪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抓住老赞礼的衣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谁知道呢,听说是在万花楼嫖男妓,证词历历如真。外面也有风传说他与天子的关系……咳咳,这个咱们不好说,御史台自然也不会拿这个话柄说事儿,但是他实在……”

“胡说!”

崔夜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这倒把老赞礼吓了一大跳:“丫头,别激动啊,老朽知道你们夫妻一场,感情深。但是现在这事,你我实在都插不上话啊。你要知道外面的舆论一夜之间就闹得满城风雨,且不说那帮老臣了,连前一阵赵大人主考的那些举子们也都纷纷交了‘谢师状’要与他翻脸,牵头的就是谏院新录用的那个探花郎,叫什么来着……”

探花郎?崔夜雪立刻想起那个衣衫皱巴巴的人,拿名茶当白开水的男人在赵府堂上高谈阔论的那副嘴脸,憎恶就立刻涌上心头:“——是他?!这个畜生!”

听见崔夜雪突然口出脏言,老赞礼眉毛之间的皱纹更深了。他咳嗽了两声,想提醒她骂人不是一个心地清净的女巫应该做的。但崔夜雪完全没有注意到老赞礼神情的变化,她觉得自己嗓子里有些干涩。或许哭太久了,喉咙里的感觉让她想要呕吐。突如其来的恶心让她下意识地弯下了腰,顿时天旋地转。

脚步声。似乎有人从西边的走廊那边跑来了。

“崔夜雪?崔夜雪在这里吗?有崔夜雪一封信。”

似乎是某个年长女巫的声音。信?是赵愁城寄来的么?在知道自己在太庙的那几个人里,应该只有他会寄信了吧。还痛苦地弯着腰干呕的崔夜雪想直起身子看看,但眼前还是一片昏黑,心口突然针戳似的疼。

“竟然是扬州来的,真不容易,原来你在扬州还有亲戚啊。”那女巫絮絮叨叨地说,“扬州那么远,居然还寄加急,看来是个阔亲戚嘛。”

扬州吗?崔夜雪只记得自己去过扬州一次,还是和赵愁城新婚燕尔的时候。想到那场啼笑皆非的婚姻,她便不免苦笑,一手撑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尝试着在眼前的昏黑中行走着。

“崔夜雪?你这是去哪儿?那边没路了。”年长的女巫的声音里有些疑惑。

是吗。

崔夜雪勉强抬起眼,终于在昏黑中分辨出面前是一堵雪墙。

※※※

“辞职?”

天井里,树荫下,年轻的女巫们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千真万确,绝对没错的。”最早散发这一消息的女巫说,“辟尘那丫头已经去帮姓崔的去收拾行装了。”

女巫们陷入了一阵静默。突然,其中一个说:

“什么扬州的亲戚——谁知道呢!要是有亲戚,不该早就回娘家去了吗?何必要想方设法留在咱们太庙被国家供着?”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就在这时,崔夜雪与辟尘两人各自怀抱行礼向人群这边走来。那伙人立刻今天天气哈哈哈地散开。

“崔姐姐,”辟尘忧愁地问,“你还会回来么?”

崔夜雪自己也不知道。她凝视着天井上空流荡的几缕云,如此自由,从来不受这庭院的束缚,任意来去。“也许不会了。”崔夜雪自嘲着说,“也许一辈子就老死在扬州了。”

听崔夜雪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辟尘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沉默了一阵,她说:“赵大人这次的事一定会过去的。或许他是预感到会出事,才想办法把你先迁出来,过一阵还会再迎你回去的。”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他是那么想的,我真是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崔夜雪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隐隐觉得辟尘的话也是一种可能性。虽然辟尘的意思主要是安慰自己,但如果事情大到必须要把自己迁出赵府去的地步,那或许是赵愁城他已经连自身都难保了。到了这种地步,“过一阵”,就不知要过多久了。

见崔夜雪如此,辟尘便低了头不再多话。

马车已经等候在太庙的偏门前。挥别了辟尘,崔夜雪坐进车里,在马车的微晃中取出怀中的两封信。一封是以前的休书,另一封,就是刚才收到的信。

信封上寥寥的只写了崔夜雪的名字。字迹的风格,也是赵愁城那样清丽,以至于她一时间甚至以为这是赵愁城给她的。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现在,在马车中,她再次将里面的信笺抽出来。淡红色的薛涛笺,打开时仿佛还带着三月桃花的香风。这种笺纸她以前只见过一次,所以刚打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是谁写来的。

“维扬沈未济谨拜赵夫人左右——”

好客气的开头。不过现在还称赵夫人,也太讽刺了吧。崔夜雪重新将信笺折好,塞回信封内。

这一次,她一定要去。不是为了赵愁城,而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过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花忆容和自己纠葛的本末,赵愁城与自己羁绊的来由,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而眼下这封信的寄出者,这个孜孜渴求着花忆容身体的男人,或许正是解开自己心里谜团的钥匙之一。

她非去不可。

马车继续辚辚地在官道上驰走。崔夜雪紧紧捏住信封,心情却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平静。

乌台·赵愁城与阿蕖

五陵衣马又何妨,陋室空堂满目伤。

已恨寒江流不尽,西风残柳带斜阳。

※※※

就在崔夜雪离开的第二天清晨,阿蕖孤身一人来到了御史台。

御史台,向来又称乌台。据说是柏树太多,特别惹乌鸦喜爱的关系。被这种黑漆漆阴惨惨的怪禽喜爱上,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死于御史台那伙酷吏的刀笔之下的冤魂太多,一股怨气郁结,天地之间无处可投,久久不能散,便依附在御史台的柏树上,远远看起来,黑糊糊的一片,就如乌鸦聚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