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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欢(45)

——去跟她住吧。

五娘的声音沙哑了。

——跟配鸾住。你想这样很久了吧?去吧。三娘那边我去说……

——五娘!

芸香咬牙打断了她。

五娘擦干了泪。

——以后就没机会了,芸香。你梦里经常说配鸾的名字,我睡在你边上都知道。配鸾的笑,配鸾的声音,配鸾的脸,配鸾的身子……

——别说了!求求您……

五娘默然,眼睛却还是灼灼地看着芸香。

芸香:我不去。

五娘的话,在芸香听起来,自己对配鸾的希冀竟然如此不堪。但自己竟然没有勇气去驳斥她。芸香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也许在冥冥中自己也一清二楚,对配鸾怀揣的希冀并没有多么单纯。

更何况那眼黝黑的井,井沿上好像还徘徊着蕙香的幽灵。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蕙香刚死,自己就去配鸾身边——良心无法忍受。

“我不去”三个字甫一出口,面前唯一一扇透着光的门也“砰”地关上。

窗外的珊瑚树落尽了叶子,只剩下盘根错节的枝桠,无力地指着天空。

有人提亲的事,很快在李府里传开了。

写信的人是李家老爷的故交,姓许。据说几十年前这人还当秀才的时候屡试不第,老爷到蜀中做生意时认识了他,把买香的钱一多半与了他,助他上京科举。没想到这穷秀才就此转了运,现在已经做了某地的知州了。

这位许姓知州老爷一直对恩人念念不忘,几番辗转,终于给他打听到,恩人却已经仙去。这位许姓知州大人听说老爷死后李府陷入困顿,就借着给儿子提亲的名分拉李家人一把。

考虑了数日,三娘果然复信答应了。死气沉沉的李府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芸香。

睡梦里,芸香听见一声呼唤。有谁吻了吻自己的脖颈。芸香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只穿着水红兜肚的五娘正趴在枕边,也不怕冷。芸香看见红绡帐,就知道昨晚又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搬到大床上了。

已经习惯了五娘这样的胡来,芸香没说什么,坐起身子,揉揉眼睛就要掀帐出去。脚一落地,却发现自己惯常睡的矮榻已经不见了,头脑顿时清醒了。

回头,五娘已经把被子蒙上了脸。

——你的东西,都抬到她那儿了。

被子底下传来五娘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姗姗来迟的后半章。

第 32 章

三娘老了。

明显如此,当芸香再次看见她的时候。

像五娘那样从来不乏滋养的人,年近三十依旧水灵通透,可以想见。而三娘虽然早不是三五二八时,但因为一向清心寡欲,加上吃长素,看上去也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说来也奇。但是上次那疾风骤雨后,三娘仿佛一夜间苍老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深了,眼珠凹陷,脸色蜡黄,白发从鬓边额角一丛丛冒出来,剪也不及剪。

人道岁月催人老。而三娘,好像她身上缓缓流淌的时间突然加快。秋水时至,百川灌河。秋天过去,这个女人的生命也迎来了寒冬。

三娘的房子,依旧保持着佛堂似的布置。神龛里依旧是那一尊菩萨低眉。面前的香炉里,刚供上的线香还燃着。压抑的香气令人胸闷。

三娘的信心显然没有改变,相反,反而益发虔诚。她的手上依然常持着念珠。即使是此时面对着芸香,在芸香说话的间隙,她依然一面数着,一面喃喃地念着佛号。不过,有了上一次的惨遇,这里便再也没来过任何尼姑。

有一些事,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一时偶然的举动常常在后来的岁月里留下烙印,在平静的生活里猝不及防地疼。偶然的举动尚且如此,何况故意的伤害。

譬如此时三娘手里握的念珠。黑的,圆的,硬的玛瑙,在幽暗的房里散着光泽。芸香看见,依然会忍不住双腿打颤,紧张得几乎窒息。

三娘攥紧了念珠,口里诵着佛号。芸香却觉得所有的自尊都被三娘紧紧握在手里。每颗珠子的数动都像是在芸香的身体里,被五娘红蔻丹的指尖仔细捻玩着。

窗外,初雪落在三娘的庭院里,一片死寂。

三娘:配鸾她……还好吗?

三娘幽幽地问着。

芸香站着,带点犹豫地点头道:好。

然而这不是实话。

自从上个月那天醒来,芸香就糊里糊涂地住进了配鸾的院子。至于五娘为何要如此,芸香不得而知。她只说是要芸香“早点遂了心愿”就回来。

芸香一点也不明白。

三娘似乎也默认了芸香住在配鸾那里的事情,一直没有过问。准确说来,自从那件突然的惨事发生以来,三娘就谁也不愿见,尤其是避着自己的女儿。就连亲事,三娘也只是让配鸾的奶妈去告知了一声,而配鸾也仿佛默许了似的不去和母亲面谈。一家人闹得竟像两家人。

芸香移过去,虽说不合规矩,但老爷去后府里的规矩早就坏得差不多了。一个丫鬟算不得什么。

只是芸香既然是五娘身边惯常使唤的,难免不被人说些闲话。

芸香在配鸾的身边,根本没见过配鸾几面。茴香与她说话总是十分戒备,时不时还冷言冷语两句。芸香只是偶然向书房的方向看一眼,不料眼中的渴慕被茴香这小丫头窥见,竟刻薄道:那可是小姐的书房,咱们下人要想进去啊,可得仔细别弄脏了小姐的书。

茴香倒也罢了,奇怪的是连配鸾也一直称病,将自己关闭在里屋,事事都避着芸香,只和茴香一人见面——连吃饭都让茴香跑到厨房拿到里屋来。虽说一听见茴香中伤芸香,配鸾就立刻予以制止,但如今的她,已经远非当日能声声叫着“永言”“永言”的亲切小姐了。

芸香在这个院子里,虽说共着一主一仆生活,却仿佛置身与人世隔绝的旷野一般。

而配鸾也成了这茫茫旷野的一部分,芸香怎能不暗暗心酸。

所以此时三娘问起配鸾的情状,芸香只能唯唯诺诺地道一声:好。

三娘却相信了,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意。

——唉,这个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懂得记仇。

三娘这么说着。但芸香听了,心中更加苦涩。关于上次的事情,配鸾一定十分在意。倘若不是恨自己,何必要如此躲着。没想到一时的行差踏错,竟被素来不记仇的配鸾记在了心里。

悔不当初。

——配鸾这孩子,虽说不谙世事,但天生就聪明,都说是水晶心肝。谁待她好,谁待她坏,不必说出来,她看一眼就知道。琴的事……唉,阿弥陀佛。

三娘脸上的蜡黄转成了羞愧的红。

芸香却大为感动。这位妇人能主动提起那件做的不够光彩的事,并且露出了如此谦卑的愧色,已经让芸香十分感佩。

三娘停了一停,继续说下去。

——……那孩子帮你说话,就是喜欢你呐,知道你和五娘不是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