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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62)

“嗯……”三秀恍惚地点着头。

“你要振作起来。洵美还在赵王府里受苦。要不然我们去排一场戏,求赵王开恩?……”

三秀有点烦躁了。瓶娘的话越来越不切实际。她离开瓶娘,躺倒床上去,背对着瓶娘的方向。

三秀听见身后传来瓶娘微微的叹息,心中有点歉疚,却还是蜷着身子,一动不动,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介福班元宵节的晚饭,气氛非常僵硬。

何大有已经被追了回来。他坐在桌边,也不动碗筷,一直气鼓鼓地盯着三秀。三秀则像个罪人,一直垂着头,也没有动筷的心思。屋里只听得见火盆里炭火的劈啪声。林庆福镇定自若地端着碗看着盘里夹菜。

“吃饭吃饭。”林庆福道,“吃了饭才有力气。”

谁知他话音刚落,三秀就猛地站了起来。

林庆福这才搁下筷子,眼睛冷冷瞥了女儿一眼:“做什么?”

“去陪瓶娘。”三秀淡淡道。屋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何大有带着愠色别过头去。林庆福怔了一会儿,才缓声向女儿说:“坐下。”声音很缓和,却带着父亲的威仪。三秀只好坐下。

林庆福往女儿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搁下筷子,怜悯地看着她——依旧是垂头不语的模样。他也不知当对现在的女儿说什么好。或许是女儿年纪大了,最近父女间的交流越来越少。起先他看着女儿自己就把戏演得有模有样,心中还很欢喜,觉得自己后继有人,现在却非常后悔——她虽唱了不少悲欢离合,却还怀着不经事的赤子之心,几番变故,竟有些疯癫起来。

也许当初就不该答应陶家的婚事,结果女儿成了望门寡……

倘若当初不让女儿学戏,嫁个普通的人家,或许会幸福的多……

三秀还是垂头不语。

何大有忽然开了口。

“师父。”

他一个大丈夫,此时两眼也含着泪水。

“双成今早和我说,她……好像有了喜了。”

这可非同小可。林庆福心中暗吃一惊,对徒儿愧疚横生。归根到底,祸事是女儿惹下的,不能全怪王府。倘若真的酿成大错,真不知今后要如何面对爱徒了。他回头想要叫女儿赔罪,却只听得她哭了一声“双成,我对不起你”,就看见女儿一面拭着泪,一面跑出了屋子,跑向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好好一顿饭,早已不成滋味。林庆福无心再吃,搁下筷子,想向徒儿说几句安慰的话。忽然听见前头院门口有些动静。他不好再差遣爱徒,转而自己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口,不安地往院门口望去。

就在这时,一个小徒儿跑来报告:

“师父,有位客人在外面求见。”

林庆福有点奇怪。都这个时候了,会有什么人来呢。看徒儿的面色,似乎来者并不十分危险。“是什么人?”

“说是新来本地的瓷器商人,姓朱。还带了王婆一起来。”

王婆?

林庆福皱起眉来。

这条街上的王婆,是出了名的媒婆。

唱戏人家,稍有点名气,门口都少不了媒婆。

都说“媒人口,无量斗”。以前三秀还没和陶家订亲的时候,对这些爱搬弄是非的老家伙们,林庆福向来都是敬谢不敏,端上一盏茶,就让徒儿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等到陶家的公子殁了之后,再看见媒婆上门,林庆福心中就不免有些动摇了,偶尔也想问问女儿的意思。只是女儿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他想大概是女儿心情不好,不想那么快就嫁人,于是就依了她的心意,将媒人一一婉言劝走。只是好景不长,不久之后,介福班就是一片乌云罩顶,如今已是门庭冷落,几乎断绝了媒人的踪迹,只怕请也请不来了。

故而,这回一听说王婆来,林庆福就想,多半是谁看上了哪家的小旦,想让自己帮忙说合。眼下班中的事情正让自己焦头烂额,这种闲事,还是莫管的好。拿定主意,他就对徒儿交代了一番,让他打发那客商和王婆回去。

谁知小徒儿去了才不一会儿,就忙不迭又跑了回来,有点慌张,又似乎有点高兴。

“师父,那朱姓客人说是为三秀姑娘而来,无论如何要见上一见。”

林庆福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客人,分明是奔着女儿来了。只是女儿刚在外面闯了那么大的祸,怎么会有人敢来提亲?而且来的这么急切,外面已是夜色笼罩,究竟有什么匆忙的事情,定要现在来提亲不可?

林庆福细细向徒儿问了那朱姓客人的模样。听徒儿的描述,那人看上去二十多岁,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脸很白净,一身石青色狐皮氅里穿着锦缎面衣服,十分体面。跟来了三辆车子,好像还带了许多箱笼。

简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林庆福忽然有了一股身为父亲的恐惧。

他想起了瓶娘的悲剧。那天,是他不慎,误收了不花的银钱,又误饮了他敬的酒,就让瓶娘被骗了去,从此断送了这个好女孩儿。瓶娘虽被介福班收养不久,于他却像亲生女儿一般。自从瓶娘出了事,他心里十分愧疚。连女儿和自己也疏远了,更让他不寒而栗。

往事已无法挽回,眼下又来了新的难题。他只是个老实的唱戏人,没权没势。介福班又正在危机里。倘若这一次,这朱姓客人也要对三秀巧取豪夺……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转过头,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屋里的火盆已经熄了。

他没急着回应徒儿,默默转身,弓着腰,拨拉火盆里的炭火。才拨拉两下,泪水就被烟气呛了出来,不住咳嗽。小徒儿连忙跑过来想搭把手,他却一面擦眼睛,一面连连向徒儿摆手。徒儿只好束手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搓着手对那徒儿道:“让他明日再来吧。”

那徒儿答应,跑出去了。他松了一口气。或许明天能想得清楚些吧……

谁知不一会儿,那徒儿又冻得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

“那朱姓客人说,三秀师姐的事是他冒昧了,可以从长计议,只是有几样礼物,您一定要收下。”

林庆福微微一怔。

“那……请他进来。”

那徒儿答应了要转身。

“……慢着。”

林庆福忽然变了主意,“还是我去看看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喜欢姜夔元宵前后写的那几首《鹧鸪天》词。特别喜欢这一首: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沙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不知道等我老了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心情。

☆、第 40 章

林庆福披了棉袍,让徒儿在前面,慢慢走到院门口,果然看见三辆车——两辆马车,是载人的,四围皆是御寒的厚毡;一辆骡车,是拉货的。一个青年正站在那里,模样与徒儿之前描述的相同,想必是那朱姓的公子了。王婆不见,许是因外面太冷,躲到车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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